把的指尖擦過展柜玻璃時，指腹沾了層薄薄的涼意。

已經是晚上十點，大英博物館的西翼幾乎空無一人，只有應急燈在穹頂投下淡橘色的光暈，把那些埃及展廳的石像影子拉得老長，像蟄伏的巨獸。我側耳聽著身后的腳步聲——Octopus總是這樣，走路輕得像沒穿鞋，卻偏要在大理石地面上故意踩出“嗒、嗒”的節奏，像是在給這過分安靜的空間打節拍。

“你確定館長不會突然冒出來？”我壓低聲音，目光仍膠著在展柜中央的那具木乃伊上。

它躺在特制的恒溫展臺上，亞麻布繃帶在千年時光里變成了深褐色，纏繞得密不透風，只在胸口的位置留著一塊褪色的鍍金銘牌，刻著潦草的古埃及象形文字。標簽上寫著“公元前1323年，圖坦卡蒙時期祭司木乃伊”，可總令人覺得不對勁。三天前她來做文物攝影時，明明記得繃帶邊緣有一處磨損的破口，露出里面暗沉的布料，可現在那破口不見了，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縫補過。

Octopus靠在展柜旁的石柱上，指尖轉著支鋼筆，金屬筆帽在燈光下閃了閃。“館長正在樓上宴會廳喝香檳，”他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慣有的漫不經心，“何況，我們是來‘復查’攝影數據的，合情合理。”

他說著朝木乃伊抬了抬下巴：“你到底在糾結什么？一塊破布而已，也許是清潔工不小心碰掉了什么碎片蓋住了。”

我沒接話。打開相機，調到夜視模式，鏡頭對準木乃伊的胸腔位置。屏幕上的畫面泛著冷綠的光，繃帶的紋理清晰可見，甚至能看到布料下隱約起伏的輪廓——那輪廓太規整了，不像干癟的軀干，反倒像……有弧度的胸腔。

正想放大焦距，相機突然發出一陣細微的電流聲，屏幕瞬間黑了下去。

“搞什么？”Octopus的聲音沉了些。

我按了幾下開機鍵，相機毫無反應。就在這時，一陣極輕的“沙沙”聲從展柜里傳出來，像是有人在布料里動了動手指。

兩人同時噤聲。

應急燈的光暈恰好落在木乃伊的頭部，亞麻布包裹的輪廓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緩轉動。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的轟鳴。Octopus不知何時站到了身邊，鋼筆已經停在指間，眼神里的漫不經心徹底消失了。

“沙沙……沙……”

聲音越來越清晰，帶著布料摩擦的質感。緊接著，展柜里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類似骨頭摩擦的“咔”聲。

目光死死盯著木乃伊的胸口。在冷綠的夜視鏡頭殘留的余像里，那塊深褐色的亞麻布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幅度起伏著——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呼吸。

Octopus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人發疼。他沒說話，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展柜的玻璃。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那塊光滑的玻璃上，不知何時凝結了一層細密的水汽，而在水汽中央，印著一個淡淡的、潮濕的手印。

那手印很小，指節分明，像是剛從里面按上去的。

“活的？”我的聲音發顫，幾乎不成調。

Octopus沒回答。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紫外線燈，按下開關。淡紫色的光束掃過木乃伊的繃帶，在胸口的位置，浮現出一串淡綠色的熒光痕跡——不是象形文字，而是某種不規則的、像是指甲劃過的抓痕。

就在這時，“咚”的一聲悶響，從木乃伊的腹腔里傳來。

像是心臟在千年的沉寂后，重新跳動了起來。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展柜上，玻璃發出刺耳的嗡鳴。木乃伊頭部的繃帶突然動了一下，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轉動，朝著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Octopus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轉身就往展廳出口跑。他的手心滾燙，帶著潮濕的汗意，拉著我穿過那些沉默的石像，腳步聲在空曠的展廳里炸開，驚得應急燈都開始微微閃爍。

跑到西翼的拱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那具木乃伊依舊躺在展柜里，一動不動。

可就在轉回頭的瞬間，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展柜玻璃上那個潮濕的手印旁邊，又多了一個小小的、帶著亞麻布紋路的印記。

像是有人，在他們身后，輕輕叩了叩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