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永恒的、吞噬一切的冰冷。
不是肌膚的觸感,而是靈魂的沉沒。
意識沉淪在無邊的虛無之海,比沉淵紫金木的囚籠更絕望,比松柏林的黑夜更死寂。感覺不到身體,感覺不到時間,只有一種被億萬載寒冰凍結、又被億萬根冰針反復穿刺的鈍痛,在虛無的深淵中無聲回響。
趙玉衡感覺自己正在下沉。
沉向一個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萬物終結死寂的深淵。身體的崩潰,力量的失控,被審判會絕殺鎖定的恐懼…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這永恒的墜落。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消散,融入那片絕對虛無的剎那——
一點微弱的暖意。
如同宇宙初開時第一縷劃破混沌的星火。
它固執地存在著,就在他冰冷破碎的靈魂核心深處,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燃燒著。
是那個“繭”。
是丁雨眠燃燒自己最后的心靈本源,為他構筑的、隔絕死寂的溫暖“繭”。
他“感覺”到了。
雖然微弱,雖然布滿了裂痕,但它還在。
它的存在,像一根無形的錨鏈,死死拽住了他那不斷沉向深淵的意識殘骸。
活下去…
為了…看到光?
不…不是為了光…
是為了…那個燃燒自己也要拉住他的人!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混雜著無盡痛苦與暴戾的嘶吼,在虛無的深淵中無聲地炸響!不是求生,而是守護!守護那一點僅存的溫暖!
“呃啊——!!!”
現實世界中,蜷縮在冰冷死寂巖石上的趙玉衡,喉嚨里發出一聲如同砂礫摩擦的、壓抑到極致的嘶鳴!他布滿墨綠灰黑詭異紋路的身體猛地弓起!皮膚下,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動的紋路瞬間爆發出幽暗的光芒!一股冰冷、粘稠、帶著腐朽與湮滅氣息的力量洪流,如同被喚醒的兇獸,不受控制地從他瀕臨崩潰的軀殼中爆發出來!
轟!!!
以他身體為中心,一股無形的、蘊含腐朽規則的力場轟然擴散!
滋啦啦——!!!
周圍堅硬的、飽含亡靈死氣浸潤的灰黑色巖石,在被力場掃過的瞬間,如同經歷了千萬年的時光腐朽,表面迅速變得灰敗、酥脆!無數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大片的巖屑無聲剝落、化為齏粉!空氣被這股力量污染,留下一條清晰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焦黑腐蝕軌跡!
趙玉衡的身體因為這股力量的爆發而劇烈顫抖,口中涌出更多暗紅色的、夾雜著內臟碎塊的血沫。但他那雙緊閉的眼睛,卻猛地睜開了!
瞳孔深處,不再是純粹的墨綠或灰白,而是旋轉著一片深邃的、如同宇宙黑洞般的暗沉漩渦!漩渦邊緣,墨綠與灰敗如同活物般瘋狂交織、吞噬,散發著冰冷、死寂、以及一種漠視萬物的腐朽意志!這眼神中,屬于人類的情緒被壓縮到了極致,只剩下一種源自力量本源的、俯瞰眾生的冰冷!
他看到了!
看到了被自己緊緊抱在懷中、氣息微弱如同游絲、臉色蒼白如金紙的丁雨眠!
她為了發動“心淵潮汐”,七竅流血,靈魂之火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她需要他!
需要他守護!
守護!
這個念頭,如同最后的指令,壓過了身體的崩潰和靈魂的劇痛!
“吼——!!!”
趙玉衡口中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充滿了痛苦與毀滅欲的咆哮!他抱著丁雨眠冰冷虛弱的身體,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僵硬、扭曲,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卻又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他看也不看身后被死氣洪流和空間亂流暫時阻擋的冷青與牧奴嬌,布滿詭異紋路、指甲漆黑尖銳的雙腿爆發出最后的力量,朝著洞穴深處那片空間裂痕瘋狂蔓延、死氣如同冥河倒灌的區域——亡靈的巢穴核心——亡魂之井,一頭撞了進去!
噗通!
冰冷刺骨!粘稠如同實質的灰黑色死氣瞬間將他徹底吞沒!那感覺,不是墜入水中,而是墜入了億萬亡魂怨念凝聚的、冰冷刺骨的絕望沼澤!濃郁的亡靈死氣瘋狂地侵蝕著他的皮膚、滲透進他的傷口,試圖同化他這具尚存一絲生機的軀殼!懷中丁雨眠的氣息在這濃郁的死氣侵蝕下,變得更加微弱!
然而,就在這死氣瘋狂侵蝕的瞬間,趙玉衡體內那剛剛爆發的腐毒之力,如同遇到了養分的兇獸,驟然活躍起來!精神世界深處,那片深邃的腐毒漩渦瘋狂旋轉!一股強大的吸力爆發!涌入體內的亡靈死氣,非但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反而被這股吸力強行拉扯、吞噬,融入那旋轉的腐毒漩渦之中!漩渦邊緣那墨綠與灰敗交織的色澤,變得更加深邃、更加幽暗!
但這吞噬帶來的,并非力量的恢復,而是更加劇烈的痛苦!如同將滾燙的巖漿和萬載寒冰同時灌入體內!趙玉衡的身體在粘稠的死氣中劇烈地抽搐著、翻滾著,如同被卷入風暴的破船!
不知在這冰冷刺骨、粘稠絕望的死氣沼澤中沉淪了多久。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
趙玉衡抱著丁雨眠,重重地摔落在堅硬冰冷的物體上。不再是松軟的泥土或巖石,觸感冰冷、光滑,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堅硬和死寂。
亡魂之井的底部。
濃郁到化不開的灰黑色死氣在這里如同液體般緩緩流淌,能見度極低。空氣冰冷刺骨,彌漫著濃烈的鐵銹、腐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無數亡魂低語的怨念腥氣。腳下是某種巨大無比的、冰冷的、暗沉如同黑鐵般的骨骼殘骸,不知屬于何種遠古巨獸,大半已與灰黑色的巖石融為一體,表面覆蓋著厚厚的、散發著微弱磷光的苔蘚和菌類。四周的井壁同樣是由這種巨大的、扭曲的骸骨和冰冷的巖石構成,無數慘白、半透明的亡靈虛影如同水母般在濃郁的死氣中無聲地飄蕩、沉浮,空洞的眼窩“注視”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呃……”趙玉衡艱難地撐起身體,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體內撕裂般的劇痛和腐毒力量吞噬死氣帶來的反噬。他低頭看向懷中的丁雨眠。她的情況更加糟糕。蒼白的臉龐在死氣磷光的映照下毫無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斷絕。身體冰冷,皮膚表面甚至開始浮現出一種不祥的、如同蛛網般的灰敗紋路——這是靈魂即將被亡靈死氣徹底同化的征兆!
不!
不能讓她死!
不能讓她變成這些飄蕩的亡魂!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間攫住了趙玉衡!他顧不得自身的劇痛,布滿詭異紋路的雙手顫抖著,試圖調動體內那狂暴混亂的腐毒之力。去驅逐她體內的死氣?去修復她破碎的靈魂?這無異于飲鴆止渴!他的力量只會加速她的毀滅!
怎么辦?!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他目光猛地一凝!
丁雨眠蒼白纖細的脖頸上,那枚在趙家禁地曾微微晃動、在古戰場曾爆發出刺目光芒的耳墜,此刻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的乳白色光暈!這光暈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抵抗著周圍濃郁死氣的侵蝕,在她心口上方形成一片微弱的、僅能覆蓋巴掌大小的純凈區域!正是這片微弱的光域,勉強護住了她最后一絲心脈和靈魂之火沒有徹底熄滅!
光!
純凈的光系力量!
趙玉衡那雙旋轉著腐毒漩渦的冰冷眼眸,死死盯著那枚散發著微光的耳墜。那光芒如此微弱,卻如此刺眼!一種源自本能的、對立的排斥感瞬間涌起,讓他體內的腐毒之力都躁動起來!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源自守護的沖動,壓倒了這份排斥!
他需要它!
需要這光,來維持她最后的生機!
沒有絲毫猶豫!趙玉衡布滿詭異紋路、指甲漆黑尖銳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猛地伸向丁雨眠的脖頸!指尖觸碰到那枚耳墜的瞬間——
“滋——!!!”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了寒冰上!一股劇烈的灼痛感和強烈的排斥感,順著他漆黑尖銳的指甲瞬間傳遍全身!那枚耳墜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爆發出更強的抗拒光芒!他手指上纏繞的墨綠灰黑腐毒紋路,在純凈光暈的照耀下,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竟有被微弱凈化的跡象!
“呃!”趙玉衡悶哼一聲,手指如同觸電般縮回,指尖傳來清晰的灼痛感。但他眼中那冰冷的漩渦卻旋轉得更快了!守護的執念壓過了痛苦和排斥!他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動作更加緩慢,卻更加堅定!他不再試圖觸碰耳墜本身,而是將布滿腐毒紋路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懸停在丁雨眠心口上方那片由耳墜光芒維持的微弱純凈區域邊緣!
他閉上眼睛,摒棄了視覺的干擾,將全部殘存的意志沉入精神世界深處那片狂暴的腐毒漩渦!
不是對抗!
不是吞噬!
而是…引導!壓制!隔絕!
他需要引導腐毒漩渦那霸道的吞噬之力,不去觸碰那片純凈的光域!他需要壓制腐毒力量對外界光系能量的本能排斥!他需要隔絕周圍濃郁亡靈死氣對那片光域的侵蝕!
這過程,如同在萬丈深淵之上走鋼絲!稍有不慎,腐毒的湮滅之力便會瞬間將那微弱的光域連同丁雨眠最后的心脈一起吞噬!
“呃啊——!!!”
精神世界內,狂暴的腐毒漩渦因被強行壓制和引導而發出憤怒的咆哮!更加劇烈的反噬痛苦如同海嘯般席卷趙玉衡的全身!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嘴角不斷溢出暗紅色的血沫,皮膚表面的詭異紋路瘋狂蠕動,仿佛隨時會破體而出!但他懸停在丁雨眠心口上方的手掌,卻如同磐石般穩定!那漆黑尖銳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引導著無形的腐毒力場,艱難地在丁雨眠身體周圍構筑起一層極其稀薄、卻又堅韌無比的、由純粹腐朽規則形成的“膜”!
這層“膜”,隔絕了外界洶涌的亡靈死氣,為那枚耳墜維持的微弱光域,爭取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它如同最危險的守護者,用毀滅的力量,守護著那一點僅存的、微弱的生命之光!
亡魂之井底部,死寂無聲。
只有濃郁的死氣緩緩流淌。
無數慘白的亡靈虛影在灰黑色的死氣中無聲飄蕩。
趙玉衡保持著那個單膝跪地、手掌懸空的姿勢,如同凝固的雕塑。他周身散發著冰冷腐朽的氣息,與懷中丁雨眠心口那一點微弱純凈的光暈,形成了最詭異、最矛盾的畫面。
他的意識在無邊的劇痛和腐毒反噬的狂潮中,再次滑向黑暗的深淵。身體早已超越了極限,全靠一股守護的執念在強行支撐。皮膚表面的墨綠灰黑紋路顏色變得更加深邃,如同活物般緩緩蔓延,甚至開始在他裸露的皮膚表面凝結出細小的、如同黑曜石碎屑般的詭異結晶。頭發從發根處蔓延的灰白越來越多,讓他整個人透出一種非人的、如同從古老墓穴中爬出的腐朽氣息。
懷中,丁雨眠的氣息依舊微弱得如同游絲,但在那枚耳墜光芒和腐毒力場隔絕的保護下,那最后一點心脈的搏動,終究沒有停止。她蒼白的臉上,那些灰敗的蛛網狀紋路也暫時停止了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在趙玉衡即將徹底失去意識,沉入永恒黑暗的剎那。
他懸停在丁雨眠心口上方的那只布滿詭異紋路的手掌,指尖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幾乎同時。
他懷中,丁雨眠那枚散發著微弱純凈光暈的耳墜,光芒也極其微弱地、如同呼應般…閃爍了一下。
亡魂之井的絕對死寂中,這點微不可察的動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了一圈無人察覺的漣漪。
冰冷、光滑、如同黑鐵鑄就的巨獸骸骨地面上。
趙玉衡抱著丁雨眠,如同兩具依偎在無盡死亡懷抱中的殘骸,徹底失去了意識。
只有那微弱的心跳,那微弱的耳墜光芒,以及那層隔絕死氣的、冰冷的腐毒力場,還在死寂中,無聲地訴說著這場與死亡共舞的、絕望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