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梅家住在百貨公司后頭的老院子里，這種大雜院在縣城里最是常見。

院里東一家西一家擠著七八戶人，共用著角落里的旱廁和煤棚子，空氣中常年飄著一股子異味兒。

林楓推著二八大杠進院時，王雪梅正跟幾個鄰居婆姨們坐在過道的老槐樹底下。

人手一把蒲扇，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唾沫橫飛地說著東家長西家短。

“哎喲，這不是我們家楓子嘛！”

一個眼尖的胖嬸最先看見他，扯著嗓子喊道，“發財了?。÷犝f你那柜臺一天賺的錢，頂我們一個月的工資哩！”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了過來，有羨慕，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種看稀奇的探究。

王雪梅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她先是腰桿一挺，仿佛那發財的是她自己，臉上堆起驕傲的笑容，對著眾人道：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誰的外甥！大學生，腦子就是活！”

說著，她麻利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幾步走到林楓跟前，一把拉住他，那親熱勁兒，比親兒子還親。

“走走走，楓子，跟小姨家去，外頭日頭毒。正好，姨給你熬了綠豆湯?！?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得意地掃視著那群鄰居，像只打了勝仗的老母雞。

進了屋，門一關，那股子熱絡勁兒瞬間就降了溫。

王雪梅給林楓盛了碗綠豆湯，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小馬扎上，拿起蒲扇使勁扇著，眼睛卻不住地往林楓身上瞟。

“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個大忙人，今兒個咋想起上俺這兒來了？”

林楓笑了笑，也不兜圈子，“小姨，你原來柜組那剩下的兩節柜臺，租出去了沒？”

一聽這話，王雪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蒲扇往桌上重重一拍。

剛才還掛在臉上的那點得意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愁苦和怨氣。

“可別提了！”

她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抱怨，“那兩個破柜臺，就跟八字犯沖一樣，誰過來問咧！

一個緊挨著茅廁門口，夏天那味兒能把人熏個跟頭！另一個在最里頭的墻角，黑得跟個鬼洞一樣！

那殺千刀的錢經理，前兩天還催俺，說月底再租不出去，一分錢不少，照樣從俺遣散費里扣！

一百塊??！俺這是造了甚孽喲！”

她說著說著，眼眶都紅了，拍著大腿，又開始念叨自己命苦。

林楓靜靜地等她發泄完，才不緊不慢地端起碗喝了口湯，然后平淡地丟出一句話。

“小姨，那兩個柜臺，我租了?！?

哭訴聲戛然而止。

王雪梅臉上的悲情表情瞬間凝固，她張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楓，足足愣了五秒鐘。

“啥？你……你剛才說甚？”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往前湊了湊，掏了掏耳朵。

“我說，那兩個柜臺，我都要了?！?

林楓又重復了一遍，語氣肯定。

“你……你租？”

王雪-梅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聲音都變了調，“楓子，你是不是發燒說胡話了？

你那生意是好，可有錢也不能這么糟蹋啊！那兩個位置是出了名的鬼門關，誰租誰賠！你……”

她話說到一半，腦子里的那根弦終于搭上了。

賠不賠，那是林楓的事。

可他要是租了，自己那遣散費，不就保住了嗎？

一瞬間，王雪梅的臉上，愁云慘霧盡數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喜的光芒。

她猛地一拍大腿，這次不是訴苦，是激動！

“哎呀！我的好外甥！你可真是小姨的救星，是活菩薩下凡咧！”

她一把抓住林楓的胳膊，激動得滿臉放光，“你放心！這事包在小姨身上！

租金俺再去跟那錢經理磨一磨，肯定給你拿到最低價！三十塊，一個月！就這么定了！”

林楓任由她抓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小姨，租金按規矩來就行，不用你為難?！?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我確實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嗨！瞧你這話說得，跟小姨還客氣啥！”

王雪梅此刻心情大好，把胸脯拍得山響，“只要小姨能辦到的，你盡管開口！”

“我想請小姨你出面，幫我約一下百貨公司的錢經理，我想請他吃頓飯?！?

王雪梅眼珠子一轉，立刻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一副“我懂”的精明表情。

“哦……你想跟經理拉拉關系啊？這事兒簡單！包在俺身上！

不過楓子，你可想好了，那錢經理可是個屬貔貅的，光吃飯怕是喂不飽啊。”

“這個我心里有數?！?

林楓不動聲色，“我只是想跟他談個事。你看，我現在租了你那兩節柜臺，加上我自己這節，手里就有三節了。

這對錢經理來說，是幫他解決了大難題，他得承我個人情，對吧？”

“對對對！”

王雪梅連連點頭，感覺自己外甥這腦子就是比別人轉得快。

林楓繼續引導她，“那兩節柜臺的位置確實不好，我想跟錢經理商量一下，讓他出個面。

幫我跟現在我柜臺旁邊那兩家，就是賣毛線的王嬸，還有賣暖水瓶的趙大腳，跟她們換換?！?

“換？”

王雪梅的嘴巴又張成了“O”型，“那兩家的位置可是黃金口岸！人家憑啥跟你換啊？那不是傻嗎？”

“她們當然不會白換?！?

林楓笑著說道，“小姨你想，她們賣的那些東西，毛線、紐扣、暖水瓶，在哪兒賣不是賣？對位置的要求高嗎？”

王雪梅想了想，遲疑地點點頭，“好像……是不高。買那些東西的，都是街坊鄰居，認準了人就去了。”

“這就對了?！?

林楓一拍手，“我跟她們換，再私下里給每家一筆搬家費，你說她們愿意不愿意？

這事，我自己去談，名不正言不順。但如果由錢經理出面協調，就不一樣了。

他既解決了老大難的柜臺，又盤活了資源，這是他的政績?！?

林楓看著王雪梅，眼神誠懇，“小姨，你在百貨公司人頭熟，跟錢經理也說得上話。

這個飯局，只有你出面，才最合適?！?

王雪梅的心臟怦怦直跳。

林楓這做事考慮得真周全，這一環扣一環的，讓她一個自詡精明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她這個外甥，看來真不是池中之物?，F在跟他搞好關系，以后能沾的光，怕是少不了！

想到這里，王雪梅的心徹底熱了起來。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重新堆起熱情的笑容，語氣里帶著一股子義不容辭的豪氣。

“成！楓子，你這事，小姨給你辦了！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