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路上，譚衛東的興奮勁還沒過，臉膛漲紅。

“楓子，你真神了！

就這么喊兩嗓子，送點碎慫畫片，比俺們在廠里扯著嗓子叫喚一天都管用！那幫小后生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叫精準投放。”

林楓笑道，語氣篤定，“學生是潮流的先鋒，也是最好的傳聲筒。這把火，已經點著了。”

下午六點，縣紡織廠下班的鈴聲響徹云霄。

成百上千穿著藍色工服的年輕姑娘，像歸巢的鳥兒一樣從廠區大門里涌出，嘰嘰喳喳，給沉悶的廠區帶來了唯一一抹亮色。

林楓和譚衛東故技重施，這一次，譚衛東不用林楓吩咐，已經像個老手。

麻利地把那件娃娃領襯衫、那條黑得發亮的健美褲，還有五顏六色的塑料抓夾和發箍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如果說剛才在一中點燃的是“酷”和“新潮”的火，那么在這里，林楓要點燃的，就是“漂亮”和“愛美”的火。

女工們對那雙男款運動鞋或許只是多看兩眼。

但當她們看到那件能讓脖子顯得更修長的襯衫，那條能完美勾勒出身材曲線的健美褲時，腳步就像被釘子釘住，徹底挪不動了。

她們的眼神，從好奇變成了赤裸裸的渴望。

“哎呀我的媽呀，快看那褲子，烏黑锃亮的，穿上這，屁股得翹上天！”

“那襯衫領子才叫好看，跟電影里似的！俺要是穿上這個去相親，不得把對方迷死？”

一個膽子大的姑娘高聲問道，“后生，那個五顏六色的夾子是弄啥嘞？”

譚衛東徹底放開了，現學現賣，扯著嗓子喊。

“姐姐好眼力！這叫抓夾，港城那邊最流行的！

往頭上一夾，方便又好看！明天俺們【潮流前線】開業，買東西就抽獎，頭獎是四十塊的電子表！”

“哄人嘞吧？買個夾子還能抽電子表？”

人群里傳來一陣哄笑，但誰都聽得出那笑聲里帶著的向往和不信。

林楓笑著拿起一張王祖賢的海報，“姐姐們看，港城大明星王祖賢就愛用這個！

黑頭發配上這亮晶晶的夾子，走出去就跟畫報上的人兒一樣俊！

想要不？明天去西關百貨大樓，進門左轉第一家！記住，數量不多，誰先去誰得！”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云靈縣最繁華的十字路口，電影院旁的廣場上，南來北往的人流在這里匯聚。

這里，是他們今晚的終極舞臺。林楓將所有的“王牌”都亮了出來。

仿喬丹鞋、娃娃領襯衫、蛤蟆鏡、電子表……所有的核心商品，被他用一種極具沖擊力的方式，全部展示在自行車的周圍。

然后，他將錄音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

魔性的聲音，以前所未有的音量，響徹了整個廣場，把個小廣場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連馬路牙子上都站滿了人。

三角眼李老三恰好路過，看到這番景象，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想起了白天林楓說的那套他聽不懂的“消費生態”，再看眼前這火爆到嚇人的場面，他心里那點輕蔑，徹底變成了扭曲的恐慌和嫉妒。

“小兔崽子，嘩眾取寵！我看你狂到甚時候！”

李老三怨毒地罵了一句，眼里閃過一絲陰狠，悄悄擠出人群，像條毒蛇般朝不遠處的工商所跑去。

就在人群議論紛紛，熱情最高漲的時候，兩個穿著制服，戴著大蓋帽的工商管理人員撥開人群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黑臉的厲聲喝道，“干什么的？亂擺攤，影響市容！哪個是主事的？跟我們走一趟！”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譚衛東臉“唰”地白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抓住林楓的胳膊，聲音都在抖。

“楓子，是工商所的！這下壞了！那黑臉的是有名的‘閻王臉’，不好說話！肯定是李老三那孫子去告的狀！”

李老三正站在人群外圍，抱著胳膊，臉上掛著得意的冷笑，準備看好戲。

林楓卻異常鎮定，他拍了拍譚衛東的手示意他安心，隨即關掉了錄音機，迎著兩個工商人員走上去，臉上帶著客氣又周到的笑容。

“兩位同志辛苦了，天這么熱還得出來維持秩序。我們不是擺攤的，是西關百貨大樓里‘潮流前線’的。

這不是明天開業嘛，想著提前出來做個宣傳，給大伙送點小禮品熱鬧熱鬧，一件東西都沒賣。”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了蓋著紅章的柜臺租賃合同，雙手遞了過去。

那個“閻王臉”工商人員接過合同狐疑地看了看，眉頭依然緊鎖。

“百貨大樓里的？那也不能占道經營，影響多不好！趕緊收起來，不然東西給你們沒收了！”

“是是是，俺們考慮不周，這就收，馬上收。”

林楓連聲應著，態度好得沒話說，又順手從口袋里摸出兩根云岡煙遞過去，“同志抽根煙，俺們馬上就走。”

兩個工商人員看他手續齊全，又沒實際販賣，態度還這么配合，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閻王臉”擺擺手沒接煙，語氣卻緩和下來，“行了，下不為例啊！”

警告了兩句，便在眾人的注視下轉身離開了。

看熱鬧的人群見沒抓人，反而爆發出了一陣議論。

“這后生不簡單吶！工商的來了都拿他沒法子！”

“你沒聽見？人家是百貨大樓里頭的正規柜臺！不是倒爺！”

李老三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他設想中的人贓并獲、狼狽不堪的場面完全沒出現，反倒讓林楓在眾人面前又秀了一把。

工商所的人都成了給他證明身份的托兒！

他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當眾抽了一百個耳光，灰溜溜地鉆進人群跑了。

林楓收起合同，目光越過人群，和李老三消失的方向對視了一瞬，嘴角勾起一個冰冷而又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轉頭對還在后怕的譚衛東說，“走，收攤。火候到了。”

兩人迅速收拾好所有東西，在眾人敬佩的注視下，跨上自行車，再一次瀟灑地消失在夜色里。

回去的路上，譚衛東心還怦怦直跳，“楓子，剛才嚇死俺了！你怎么一點都不怕？

李老三那孫子，真他娘的陰！下次別讓俺碰見他！”

“怕甚？我們手續齊全，名正言順，他這是上趕著給咱們當托兒，免費宣傳。”

林楓迎著夜風，聲音平靜卻有力。

“不過他倒是提醒了我，光會做生意還不行，有些看不見的規矩，是該提前理順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里，因他而起的議論聲浪，才剛剛開始。

“火，已經燒遍全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