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最后一個麻袋被扛到了門前，幾個人都累得直不起腰，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的汗衫濕得能擰出水來。

王桂英心疼地端來兩碗涼白開，瞅著商店前堆成小山似的貨物，臉上又是喜悅又是擔憂。

林楓抬頭望著這棟淺黃色的蘇式二層樓。

斑駁的墻體上，“云靈縣百貨公司第一門市部”幾個紅色大字已經褪色，卻依然透著一股昔日的威嚴。

這里曾是整個縣城最繁華的地方，一層近六百平米的營業大廳，承載了一代人的記憶。

“都、都回來了？”一個急促又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小姨王雪梅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她先是圍著林楓轉了兩圈，確認外甥完好無損，然后目光才落在那堆貨物上。

眼睛瞬間就亮了，像是看到了金元寶。

“哎喲我的親外甥！你可真能耐！”她一拍大腿，激動得滿臉放光，“快快快，東西都拉來了，咱們趕緊去店里！

我跟你們說，我給你搶的那個位置，可是個寶地咧！”

她拉著王桂英的手，語速快得像放鞭炮，“姐，你瞅瞅，咱外甥這地兒，可是我豁出老臉才搶下的！

以前這兒是賣啥的？上海點心，高級糖果！全縣城的干部家屬都往這兒擠！

我給你搶的那個位置，就在大門口一進去的拐角，正對著門！足足有六米長！這叫頭排頭座！”

聽著小姨的描述，林楓心中那張藍圖變得更加清晰。黃金地段，超大流量，這開局，堪稱完美。

“走，擺貨去！”林楓一聲令下，疲憊的林國強和譚衛東立刻像上了發條，重新站了起來。

曾經輝煌的國營商店，如今像個被分割的大蛋糕。

原本寬敞明亮的大廳，被一道道簡陋的木板隔開，形成一個個攤位。

電線私拉亂接，像蜘蛛網一樣盤在天花板上，空氣中混雜著布料、塑料和汗水的味道。

各個攤位的老板們都探出頭來，看著林楓這伙人“螞蟻搬家”，眼神各異，有好奇，有輕蔑，也有警惕。

三角眼李老三，正靠在他的攤位上，抱著胳膊，沖旁邊一個攤主擠眉弄眼，“瞅見沒，大學生倒爺，陣仗還不小。”

林楓的欄柜確實是全場最好的位置。一個“L”型的木制柜臺，油漆斑駁，但足夠寬大。

譚衛東把一個麻袋往柜臺上一扔，就要往外倒騰。“楓子，趕緊的，把貨都堆上，堆得滿滿當當，看著就唬人！”

“等等。”林楓攔住了他。

他沒急著拆包，而是指揮著父親和譚衛東，先把柜臺內外用抹布擦了個干干凈凈。

然后，他從一個麻袋里，最先拿出來的不是貨，而是那些明星海報。

“把這些海報，貼在后頭的墻上，當背景。”林楓指著光禿禿的墻壁。

“貼這玩意兒弄啥？”譚衛東一臉懵。

“海報是魂，貨是骨架。”林楓拿起一雙紅黑配色的“氣墊”旅游鞋，和一件娃娃領襯衫，在柜臺前比劃著。

“咱們不能像他們那樣，把東西堆成一堆垃圾山，讓人隨便扒拉。咱要讓客人覺得，我們賣的不是衣服鞋子，是時髦。”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譚衛東和林家三口，見識到了什么叫“科學的擺攤方式”。

林楓把六米長的柜臺分成了三個區域。

最顯眼的拐角處，他讓譚衛東找來幾個磚頭和木板，搭了一個錯落有致的臺子。

最頂上，只孤零零地放了一雙仿喬丹一代旅游鞋，下面掛著一件泡泡袖襯衫和一條健美褲。

旁邊的小角落，蛤蟆鏡和多功能電子表被整齊地擺放在一塊紅布上，透著一股金貴。

“外甥，你這……這不是糟踐地方嗎？一件衣裳占恁大空，能擺多少東西啊？”

王雪梅看著這稀稀拉拉的“陳列”，心疼得直咧嘴，她作為前營業員，覺得這簡直是外行中的外行。

“姨，這叫樣板。要讓路過的人，一眼就被最亮眼的東西勾住魂兒，把他們吸過來。”

中間區域，那些塑料抓夾、發箍、假領子，被他分門別類地放在一個個從家里帶來的小簸箕里。

改變了它們擠在麻袋里那種廉價的宿命感。

最里側，那臺紅色的錄音機被小心翼翼地擺在正中央，兩邊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磁帶，后面貼著他們的海報。

譚衛東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柜臺，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我……我操！楓子，你這么一弄，感覺這些東西……好像都貴了不少！”

原本只是普通的商品，經過林楓這么一布局，立刻有了主題和格調，跟周圍那些亂糟糟的攤位形成了鮮明對比，像是一個鶴立雞群的異類。

隔壁攤位的李老三，原本還等著看笑話，此刻卻笑不出來了。

他看著林楓那邊搞得跟畫報上一樣，心里莫名地有點發慌，嘴里嘟囔著，“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

可他身邊的攤主卻悄悄說，“你別說，他那攤兒看著就是比咱的上檔次。”

林國強一直沒說話，他背著手，看著兒子沉穩地指揮著一切，從最初的懷疑，到震驚。

再到此刻，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種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驕傲。

他默默拿起一塊抹布，將柜臺玻璃上的一點指紋，又仔細地擦了一遍。

一上午的忙碌，貨總算擺完了。王桂英從家里帶來了午飯，是白面饅頭和炒土豆絲。

幾人正準備開吃，林楓卻又找來一塊硬紙板和一支毛筆。

他大筆一揮，在紙板上寫下幾行醒目的大字：

“【潮流前線】開業大酬賓！

一、凡到本店柜臺前，免費送明星貼畫一張！

二、消費滿20元，即可參與抽獎一次！100%中獎！

頭獎：最新款多功能電子表一塊！（價值40元）

二等獎：Beyond原聲磁帶一盤！

三等獎：時髦抓夾一個！”

寫完，他找了個紙箱子，在上面掏了個洞，放在柜臺最顯眼的地方，旁邊就是那塊招牌。

“我的個天爺！”王雪梅看著那招牌，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楓子你瘋啦？白送東西？還要抽獎？那電子表咱賣四十塊一塊呢，送出去不虧死了？”

林楓笑了笑，拿出那臺紅色的錄音機，裝進一盤空白帶，按下了錄音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