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正午。

太陽毒辣地炙烤著大地，連山風都帶著一股燥熱。

黑云嶺唯一那條被密林遮蔽、蜿蜒如蛇的狹窄入口，那處當地人稱為“鬼打墻”的險峻峽谷外，集結了一支混雜的隊伍。

約莫一百二三十人，涇渭分明地分成三塊：最前頭是三十來個穿著號衣、松松垮垮、滿臉不耐的應天府衙役，手里的鐵尺、鎖鏈和幾把破舊腰刀顯得有氣無力。

中間是五六十個穿著各色勁裝、提著刀槍棍棒的江湖漢子，眼神兇狠，透著一股亡命徒的戾氣，這是薛家重金雇來的打手。

殿后也是裝備最為齊整的，是三十多名身著統一藏青色勁裝、背負弓箭、腰挎長刀的鏢師，來自金陵“威遠鏢局”，領頭的鏢頭姓趙，眼神沉穩，警惕地打量著前方幽深險惡的峽谷。

薛蟠沒來，他正摟著新買的小戲子在別院里聽曲兒等“捷報”。

一個穿著體面綢衫、管家模樣的薛家伙計，站在隊伍側后方，趾高氣揚地吆喝著：“你們這些粗坯都特么聽好了！薛大少爺有令！攻破山寨，里頭的金銀財貨，能拿多少拿多少！除了那個叫香菱的小丫頭必須活捉，其余的土匪，格殺勿論！一個腦袋，額外賞銀十兩！聽見沒有？！”

在這伙計身邊，有一個紈绔子弟模樣的油頭粉面公子哥，懶洋洋的說道，“薛三，你沒吃飯啊，連喊個話也跟個娘們似得！”

“是是是，五爺，小的這就使勁喊！”名叫薛三的薛家伙計開始使勁嘶吼起來。

這紈绔子弟是薛蟠的族弟，薛松，這次進剿黑云嶺，在應天府巡防營買了個副尉玩玩的他覺得這是個升官發財的好機會，就主動要求前來打算鍍個金。

“聽見了！”打手們轟然應諾，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兇光。

衙役們稀稀拉拉地應著，眼神卻瞟著峽谷深處那令人不安的寂靜。

威遠鏢局的趙鏢頭眉頭緊鎖，看著眼前這狹窄得僅容兩三人并行、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上方古木遮天蔽日的谷道，心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趙鏢頭，您看這…”一個衙役班頭湊過來，聲音有點發虛。

趙鏢頭沒說話，示意兩個輕功好的趟子手：“猴子，小七，上去探探路，小心點！”

兩個精瘦的趟子手應了一聲，像貍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峽谷的陰影里。

峽谷內，光線驟然昏暗。空氣潮濕悶熱，彌漫著腐葉和苔蘚的氣息，靜得可怕，連聲鳥叫都沒有。

只有他們踩在濕滑碎石上的沙沙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峭壁上垂下的藤蔓像一條條靜止的蛇。

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峽谷似乎到了中段，稍微開闊了一點點，但地形也更加崎嶇，怪石嶙峋。

“頭兒，有點不對…”猴子回來找到趙鏢頭，壓低聲音，話音未落。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像是踩破了什么薄脆東西的聲音，從猴子腳下傳來。

緊接著，一股刺鼻的、帶著強烈硫磺和辛辣松脂味的濃煙，猛地從地面和兩側石縫里噴涌而出！瞬間彌漫開來！

“咳咳咳！什么東西？！”

“我的眼睛！辣死了！”

“煙里有毒！閉氣！快閉氣！”

探路的兩人和后面緊跟的幾個打手頓時大亂，嗆咳聲、驚叫聲響成一片。濃煙迅速擴散，視線一片模糊。

“不好！中埋伏了！”趙鏢頭經驗豐富，臉色劇變，厲聲高喝，“退！快退出峽谷！”同時摘下背上的弓，警惕地指向煙霧深處。

然而，已經晚了。

“咻..........嗚..........！”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鬼哭般的尖銳呼嘯聲，猛地從峽谷兩側高高的、被濃密樹冠遮蔽的峭壁上方傳來！那聲音撕破了濃煙的沉悶，帶著死亡的顫音！

“什么東西？！”趙鏢頭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只見數十個黑點，帶著凄厲的風聲，如同地獄飛來的隕石，從煙霧之上的高空狠狠砸落下來！那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棱角分明、被刻意敲砸出鋒利邊緣、甚至有些還燃燒著暗紅色火焰的巖石塊！

它們在空中劃出致命的弧線，目標精準地覆蓋了峽谷中段這稍微開闊、此刻擠滿了混亂人群的地帶！

“快躲..........！”趙鏢頭的嘶吼被淹沒在下一瞬間的恐怖撞擊聲中。

“轟！咔嚓！噗嗤..........！”

巨石砸落！骨骼碎裂聲、巖石撞擊地面的悶響、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爆發！

一塊磨盤大的石頭直接砸中了一個衙役的頭顱，像砸碎一個熟透的西瓜，紅的白的飛濺開來！

另一個打手被呼嘯而至的燃石砸中后背，火焰瞬間吞噬了他的衣服和皮肉，發出滋滋的響聲和焦糊味，他慘叫著在地上翻滾，點燃了旁邊的枯葉。

斷肢殘軀隨處可見，峽谷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啊！我的腿！”

“救命！救我！”

“鬼！有鬼啊！”

僥幸未被第一波巨石砸中的人徹底崩潰了，恐懼壓倒了貪婪，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互相推搡踐踏。濃煙、火光、血腥味和絕望的哭嚎交織在一起。

“穩住！別亂！盾牌手上前！弓箭手向兩側崖壁仰射！”趙鏢頭目眥欲裂，強壓恐懼，試圖組織起最后的抵抗。幾個還算鎮定的鏢師和打手慌忙舉起盾牌。

然而，回應他們的，是崖頂傳來的、更加沉悶而震撼的“嘎吱…嘎吱…”聲，仿佛巨獸在磨牙。緊接著，是幾聲粗獷的號子：

“一、二、三........放！”

“轟隆隆........！”

比剛才更加巨大、沉重數倍的陰影，裹挾著碾碎一切的氣勢，從濃煙彌漫的上方碾壓下來！

那不是散亂的石塊，而是整根整根粗壯無比、前端削尖、裹著厚厚濕泥和藤條（防火）的巨木！

它們被崖頂馮原設計的簡易杠桿拋射裝置狠狠推下，借助陡峭的崖壁重力加速，如同數條狂暴的土龍，咆哮著沖入峽谷下方擁擠混亂的人群！

“不.........！”趙鏢頭最后的怒吼充滿了絕望。

巨木無情地翻滾、碾壓、沖撞！

盾牌像紙糊的一樣破碎，人體如同脆弱的秸稈被折斷、壓扁。

峽谷中段的狹窄地形成了死亡的放大器，巨木來回沖撞，將殘存的人擠向兩側嶙峋的巖壁，骨骼碎裂聲連綿不絕。濃煙中，火焰被引燃，燒灼著尸體和垂死者的衣物毛發，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