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風里的書包
- 我的海洋知識庫有點閑
- 愚人青椒
- 3609字
- 2025-06-26 06:25:43
玻璃柜臺擦得锃亮,但上面不可避免地布滿了細小的劃痕。柜臺后面是頂到天花板的貨架,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各種商品:印著紅雙喜的搪瓷臉盆、暖水瓶;成摞的“勞動布”和“的確良”布料;
用牛皮紙袋裝著的白糖、紅糖;裝在透明大玻璃罐里的水果硬糖、動物餅干;還有針頭線腦、鐵鍋菜刀、毛巾肥皂……琳瑯滿目,卻又帶著計劃經濟末尾的整齊劃一和單調。
空氣里彌漫著混合的、屬于工業品的特殊氣味——新布匹的漿料味、肥皂的堿味、糖果的甜膩氣。
穿著藏藍色工作服、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女售貨員站在柜臺后,表情有些淡漠。買東西的人需要隔著玻璃柜臺指點,再由售貨員轉身去拿。
江林走到副食品柜臺前。他先掏出那張紅色的半市斤油票和一張藍色的鹽票:“同志,打半斤豆油,買一斤鹽?!?
售貨員接過票看了看,沒說話,轉身從貨架上拿下一個深棕色的玻璃瓶,瓶口很小。她拿起一個長柄的竹提子,伸進柜臺后面一個巨大的、裝著金黃色豆油的鐵皮桶里,手腕一沉一提,精準地舀起一提子油,然后對準瓶口,手腕一翻,清亮、粘稠、散發著濃郁豆香的液體便汩汩地注入瓶中,金黃的色澤在陽光下誘人無比。
接著,她又拿起一個厚實的牛皮紙袋,用鏟子從一個敞口的大麻袋里鏟出雪白的粗鹽顆粒,嘩啦啦地倒進袋中,直到秤桿高高翹起。她用麻繩熟練地扎緊袋口,和豆油瓶一起推到柜臺上。
江林小心地拿起豆油瓶,那溫潤的玻璃瓶身和金黃的液體,是久違的富足氣息。他又掏出那幾張寶貴的糧票,目光掃過貨架:“同志,再買五斤玉米面,一斤大米。”
“大米?”售貨員似乎有點驚訝,抬眼看了下江林。大米是細糧,在這個以粗糧為主的年代和地區,能直接買一斤大米的人家不多。
她沒多問,接過糧票(一張全國伍市斤,兩張地方壹市斤),轉身稱糧。金黃色的玉米面被倒進一個厚實的白布口袋,顆粒粗糙,散發著糧食特有的干燥香氣。
雪白的大米則被倒進另一個小一些的布袋里,米粒晶瑩,像細小的珍珠。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糧食裝入布袋時發出的沙沙聲,是江林聽過的最美妙的樂章。
拎著豆油、鹽、玉米面和大米,江林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這些最基本的生活物資,在過去幾個月里,曾是壓得他們姐弟喘不過氣的巨石?,F在,它們實實在在地握在了手中。
買完所有物資,手里還剩六塊一毛二,江林花了7毛錢撤了一塊布。
最后,他拉著小魚的手,走向集市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門臉。門口掛著一塊小小的、用木板做的牌子,上面用墨汁寫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縫補”。門楣低矮,里面光線有些昏暗。
這是王嬸的裁縫鋪。王嬸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身材微胖,頭發在腦后挽成一個利落的髻,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藍色罩衫,袖口沾著些線頭。
她正坐在窗邊的一臺老式“飛人牌”縫紉機前,腳踩著踏板,機器發出均勻的“噠噠噠”聲。陽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窗,照在她專注的側臉上。
屋內空間狹小,墻上掛著些布料樣品和幾件做好的成衣,地上堆著零碎的布頭,空氣中漂浮著棉布纖維和淡淡的漿糊味道。
“王嬸?!苯衷陂T口輕聲叫了一聲。
縫紉機的“噠噠”聲停了下來。王嬸抬起頭,看到是江林兄妹,尤其是看到江林手里拎著的油鹽米面和身后怯生生的小魚時,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是江林和小魚???快進來,外面擠。”她的目光掃過江林明顯比同齡人成熟穩重的臉,又落到小魚身上,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江家的事,村里人都知道。
“王嬸,”江林走進小屋,從懷里掏出一塊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布料。他小心地展開——那是一塊藏青色的、厚實耐磨的勞動布。
布料本身沒有花紋,顏色深沉而樸素,但質地緊密,手感厚實粗糙。“麻煩您,用這塊布,給小魚縫個書包。要結實點的,能裝書,帶子要寬,背著不勒肩膀?!?
王嬸接過布料,粗糙的手指在厚實的布面上摩挲了一下,感受著那堅韌的質地?!皠趧硬及??好料子,耐磨!”
她點點頭,目光轉向一直躲在江林身后、只露出一雙大眼睛、此刻正緊張又渴望地盯著那塊布的小魚,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給小魚做書包?好事兒??!來,小魚,到嬸子這兒來,讓嬸子給你量量尺寸,看看做個多大的合適。”
小魚有些害羞,慢慢挪到王嬸跟前。王嬸放下布料,拿起一根軟尺。她的手因為常年勞作有些粗糙,但動作很輕柔。她讓小魚站直,用軟尺仔細地量著小魚從肩膀到后腰的長度,又量了量她的肩寬、胸圍。
“嗯,小丫頭瘦了點,不過個兒在長。”王嬸一邊量一邊念叨著,用劃粉在布料的背面利落地畫出幾道白線,“嬸子給你做雙肩的,帶子做得寬寬的,背著舒服。再給你加個蓋兒,下雨淋不著書。里面再縫個小兜,裝個鉛筆橡皮啥的,好不好?”
小魚聽著王嬸的描述,想象著那個即將屬于自己的新書包的樣子,大眼睛亮得驚人,小臉因為激動而泛紅,用力地點著頭,聲音小小的卻充滿喜悅:“好!謝謝嬸子!”
“謝啥!”王嬸笑著摸了摸小魚的頭,又嘆了口氣,語氣復雜地對江林說,“唉,你們姐弟仨……不容易。這書包,嬸子給你用心做,保準結實耐用!一會兒就做好了。”
她看著那塊厚實的勞動布,又看看小魚身上那件明顯是大人衣服改小的舊褂子,心里明白這塊布的分量。這不僅是書包,更是這個哥哥能給妹妹的最好的、關于未來的承諾。
“謝謝王嬸!”江林再次鄭重道謝。小魚也小聲地跟著說:“謝謝嬸子。”
書包在小魚焦急的等待中做好了!
當小魚看到書包的時候,她的小嘴微微張開,眼睛瞪得溜圓,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書包。
那是一個純粹用藏青色勞動布縫制的雙肩書包。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沒有卡通圖案,沒有亮片,只有最樸素的針腳。但正因如此,它顯得格外厚重、結實。書包主體方正挺括,棱角分明。
雙肩帶特意做得很寬,用的是雙層布,邊緣被細密地鎖了邊,摸上去厚實牢固。書包頂部加了一個翻蓋,同樣寬大厚實,蓋沿釘著一顆結實的黑色塑料按扣。王嬸還細心地按照承諾,在書包內部縫了一個帶蓋的小口袋。
“來,小魚,背上試試!”江林把書包遞給小魚。
小魚幾乎是屏著呼吸,伸出微微顫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書包。那厚實粗糙的布料觸感,那沉甸甸的分量,都是如此真實!她摸索著找到寬寬的肩帶,有些笨拙地將其套在自己的小肩膀上。
書包對她瘦小的身體來說,顯得有點大,但寬寬的肩帶穩穩地分擔了重量,一點也不勒。她背好了書包,小手珍惜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藏青色的布面,感受著那粗糲而踏實的紋理。
書包散發著新布特有的、帶著漿料的氣息,這味道鉆進小魚的鼻腔,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防線。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澀猛地涌上心頭,瞬間沖紅了她的眼眶。鼻子一酸,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順著她沾著泥點的小臉撲簌簌地滾落,滴在嶄新的、藏青色的書包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她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站在一旁的哥哥。哥哥的臉上帶著溫和的、鼓勵的笑容。下一秒,小魚像一顆小炮彈般沖了過去,一頭扎進江林的懷里,小臉深深埋在他洗得發白的舊衣襟里,雙手緊緊環抱著哥哥的腰,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新書包硌在兩人中間,那厚實的觸感如此清晰。
“謝謝……謝謝哥哥!”悶悶的、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從江林懷里傳出來,小小的肩膀因為抽泣而劇烈地聳動著。那藏青色的布料,吸走了她所有咸澀的淚水和海風帶來的委屈,只留下純粹的、沉甸甸的溫暖。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新東西,不再是姐姐用舊衣服改的,不是撿來的,是她和哥哥用汗水從大海里換來的,是嶄新的、結實的、只屬于她的未來。
江林的心被妹妹的淚水浸得又酸又軟。他輕輕拍著小魚單薄的后背,感受著懷里那小小的、顫抖的身體和背上書包堅硬的棱角。
家中破敗的土墻,空空的米缸,逼債的陰影……似乎在這一刻,被這沉甸甸的收獲、被妹妹滾燙的淚水、被肩上那藏青色書包的重量,暫時地推開了一些。
江林低頭看著妹妹眼中閃爍的、純粹的期待和快樂,胸口涌動著暖流。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開始給遠處的海面鍍上金邊。
“走,小魚,咱們回家?!彼o了緊手里裝著糧食油鹽的袋子,牽起妹妹,“姐還在家等我們吃飯呢。”
當晚,破敗的江家小院,飄出了久違的、令人垂涎的香氣。
昏暗的油燈下,江月用那金貴的菜油,奢侈地炒了一盤金燦燦、油汪汪的雞蛋!那濃郁的蛋香,幾乎要沖破屋頂!
接著,是一大鍋奶白色的魚湯,里面翻滾著幾塊肥美的魚肉和江林特意留下的幾個大蛤蜊,鮮香撲鼻!鍋里還奢侈地撒了一小撮蔥花——那是家里之前在屋后小菜畦里種的。
金黃的玉米窩頭,雪白的大米飯(雖然只是摻了一點在玉米面里),擺上了那張缺了角的舊木桌。
這是父母去世后,江家第一頓真正意義上的“好飯”!
小魚抱著她的新書包,坐在桌邊,大眼睛看看油汪汪的炒雞蛋,又看看奶白的魚湯,再看看懷里嶄新的書包,小小的胸膛里充滿了巨大的幸福,笑得像朵盛開的太陽花。
江月看著弟弟妹妹,眼圈又紅了,但這次是欣慰的淚水。她不停地給江林和小魚夾菜:“吃!都多吃點!小林,你辛苦了……”
江林大口吃著窩頭,喝著鮮美的魚湯,炒雞蛋的香味在舌尖炸開。身體的疲憊似乎都被這溫暖的食物驅散了。
他看著姐姐的笑容和小魚抱著書包滿足的樣子,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力量感。這小小的“富足”,是他用知識和汗水掙來的,是守護這個家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