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沉倒并不恐懼自己的處境。
無論如何,他都將在七日之后離開。他會回到自己熟悉的時空,見到自己熟悉的敵人,擁有一心熟悉的殺意,激起滿腔熟悉的怒火。
他恐懼的是,不知道這個世界經(jīng)歷了什么,居然變成了這樣子。
硬要說,這個世界其實還不是一種很絕望、很丑陋的樣子,只是讓人覺得詭異,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這比單純的絕望丑陋還消磨人。
天上沒有太陽,地上沒有山,想必也沒有了河水,休說見不到人影,連個妖魔鬼怪也沒有。能見到的,只有青草、麥田、稻田。
鹿沉此前一切充沛的想象力,到這時眼看著都落空。他好像懸在半空,隨時會掉下去,不知道腳下是懸崖還是海洋,又或者是一片火焰。
在這一刻,他簡直求著老天,送自己一個服元氣級別的惡棍雜魚解解惑了。
也不知道是否老天有眼,鹿沉下意識側(cè)頭一瞥,瞇了瞇眼睛。
他看到極遠處的天空中一片清寧,清寧的光里藏著雜亂的色,中間卻又凸顯出一枚黑點來。
黑點像飛鳥,又像烏鴉,可是迄今為止,鹿沉沒有遇到一頭飛禽走獸。
一開始以為是錯覺,隨著黑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鹿沉的瞳孔也在放大。
一座龐然大物的建筑從遠天飛來,無聲無息地降落在鹿沉的面前。麥穗朝著左右兩邊分開,鋼鐵的結(jié)構(gòu)將其壓倒碾碎。
建筑是圓形的,有三丈左右方圓,通體的黑色顯現(xiàn)出某種輕盈和精致,像是飛盤,更準確來說是飛碟。
飛碟的前端開孔,發(fā)出光芒,照射在鹿沉身上,光芒并不熾熱,反而柔和。鹿沉下意識用手阻擋,沒來得及,也不用阻擋。
他沒有任何不適感,這顯然不是攻擊。
如果認為這是觀察,接下來當然是語言的交流。
鹿沉凝神屏息,眼睛四下掃射,觀察著飛碟上能夠打開通道的位置,但飛碟的構(gòu)造并沒有任何變化。
“原人大人,您好,歡迎您遠道而來,巡視戊土星。”
飛碟發(fā)出恭恭敬敬的聲音,如同金鐵交擊般鏗鏘有力,似乎是里面的人發(fā)出的。
“在下是這顆星球的掌管者戊土一,請問有什么能夠為您服務(wù)的?”
“原人、戊土星、掌管者……”鹿沉發(fā)現(xiàn)語音雖然怪異,自己卻能夠聽得懂,當下松了口氣。
僅憑這一句話,他至少知道三個信息。
第一,在這個時代人類的外表果然變化了,自己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原人”。幸運的是,這身份似乎頗為尊貴,足以令一介星球掌控者服務(wù)。
第二,武道果真是高度發(fā)達,甚至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星球,既然有“這顆”星球,肯定有“那顆”星球,甚至還有“遠道而來”之說。
第三,這個戊土一看來十分規(guī)矩有禮,既有機會,自己大可以狐假虎威一番。
“我遠道而來,也沒什么特別的目的。”他故作從容道:“你何必在里面說話,出來當面說吧。”
“出來?當面?”戊土一一怔,隨即好像是理解了一般。
飛碟忽然微微漂浮起來,往鹿沉這邊靠近了一些再落下:“實在歉意,在下久在偏遠地界,不識禮數(shù),請原人大人莫要怪罪。”
這……
鹿沉眨了眨眼,看了看眼前距離極近、壓迫力極大的飛碟。
這怕有數(shù)十萬斤的玩意兒,剛才靠近過來,他頓時有一種想要躲開的沖動。
幸好戊土一速度不快,動作也無聲無息,鹿沉也深諳不能露餡,這才穩(wěn)住。他反應(yīng)極快,已經(jīng)開始想戊土一為什么會誤會了。
“難不成是……”
鹿沉想到一個可能性,看了飛碟兩眼:“戊土一,我在別處,倒是沒有聽過你的名頭,不知道你在這顆戊土星多久了?”
“屬下已經(jīng)駐守三十三年。”
飛碟里又傳來了聲音:“原人大人,屬下是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絲毫松懈。這一顆星球表面的景觀,都是屬下獨自完成的。”
星球景觀……獨自完成……好陌生的一句話啊。
鹿沉哈哈笑了兩聲,心里面卻一片發(fā)寒,他媽的這算什么?原來不是服元氣的雜魚,而是比真住我強數(shù)十萬倍的雜魚么?
不,數(shù)十萬倍可能說少了。
“你完成得很好,我一定會記著你的功勞。”
鹿沉盡力敷衍,哄得這家伙開心了,才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要審查你的功績,你準備怎么展現(xiàn)給我?”
他想要知道知道,這戊土一改造星球,到底是靠著已經(jīng)突飛猛進、天翻地覆的功體,還是靠著某些外力。
“這都是屬下親手鑄造的。”
戊土一道:“請大人鏈接‘根本念’,屬下三十多年來的微薄作為,盡皆記錄下來,可隨意觀見。”
根本念?那是什么,聽起來簡直像是電腦或是攝像機……既然是和念頭相關(guān),莫非還是和駐世的念燈武道息息相關(guān)?
鹿沉當然不可能說自己不知道這玩意兒,也不可能詢問戊土一,搖了搖頭。
“那還是算了吧,我先用肉眼看一看。”他沒忘了再問:“戊土一,我如此改弦易張,任性妄為,你不會生氣吧?”
“屬下萬萬不敢。”
戊土一激動萬分,整座飛碟都向下沉去,重重壓在麥田上:“大人天潢貴胄之身,自然有千思萬慮,屬下遵命就是。”
“像是老奴一般,這未來若干年的人了,怎么反而這么封建……”
鹿沉百思不得其解,倒也放下心來。
不過一想到自己是個冒牌貨,又把剛放下的心給提起來:“現(xiàn)在這座星球除了你和……景觀,還有什么?”
他問這話的時候?qū)嵲诤苄奶摚伦约郝冻銎凭`,可是又不能不問。沒成想到,他心虛,戊土一卻更加心虛。
“還有一座屬下私造的根本念豐碑……”
戊土一的聲音變小,也變得萬分恐懼:“請?zhí)幜P屬下,屬下有所私心,犯下重罪,未經(jīng)允許便繁衍生息,分化另一個體,并給它開辟根本念……”
“你是說,這東西可以給沒有根本念的個體開辟根本念?”
鹿沉打斷了戊土一的話語,眼睛發(fā)亮。
戊土一一怔,“是、是的,豐碑可以給原人、道人開辟根本念……不過屬下犯下了重罪,未經(jīng)允許便……”
“……那當然是重罪,你怎么能私下繁衍呢,呵呵。”
鹿沉不知道該如何說,他有心想要饒過戊土一,卻又怕這真是什么天大的罪責,冒然說話惹來懷疑。
也不好把握言語尺度,含含糊糊地說,“不過我念在你駐守有功,暫且記著……先帶我去看豐碑。”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