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這位姑娘……不，大師……不，師太……不不不，小師傅……”

鹿沉一時搞不清楚稱呼。

這個二十來歲，清艷絕倫的尼姑卻已坐了下來，坐在了鹿沉的身旁，笑臉盈盈地看著他，似乎把一旁沉沉睡去的于斬春當做了空氣。

鹿沉被這樣的眼神看得發毛，下意識往旁邊側了側。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惡人，只是沒錢了，偏想要喝酒?！?

尼姑雙手合十，一臉誠心誠意：“你如果請我喝酒，我記掛著你的恩情，幫你做一件事情，好不好？”

“當然不……”尼姑喝酒？還要欠錢？怎么聽怎么不對勁！

鹿沉手中不是沒錢，但那都是任羽沖蟬當日騙到手的三十兩，可經不起花。

他也絕對不想和這種不清不楚的人有什么聯系，不過在回答之前，神色一動，止住了喉嚨口的回拒之語。

這座酒樓，除了店小二外，便沒有普通人。所見所及，都是點燃念燈的人物，這種人雖說百里挑一，但偌大一個新川也有不少。

尼姑當然也是點燃念燈的武者，但只不過是初燃志火而已，在普通人里當然出挑，在這座酒樓卻隨處可見。

可是，在這個距離，鹿沉卻驟然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這個尼姑的志火，粗略看去還好，細細觀察，就有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

這種感覺，他上一次見到，還是在許冬枝身上。

許冬枝在鹿沉初生心氣、能夠內視的時候，曾經微微一笑，展現出全身上下的竅穴、經脈、丹田。

對鹿沉而言，那副景象，猶如她全身上下，亮起了許多繁星，幾條銀河。許冬枝的身體被如此妝點，顯得極為莊嚴。

那是一種非常神妙絕倫的狀態，令鹿沉覺得人不再是人，擁有了通往神圣仙佛的可能。

但這一切玄妙，全是許冬枝主動展現。

在主動展現之前，許冬枝全身上下，空空如也，一片幽玄。就仿佛一座房屋，門窗緊閉，里面的一切都難以探索，成為未解的謎題。

鹿沉的感知能力，還無法敲開門鎖，只有許冬枝自己展現的份兒。

當時的許冬枝，就和如今眼前這個尼姑給人的感覺差不多，只不過許冬枝連眉心處的念燈志火都消失不見了。

而尼姑的眉心處，有念燈志火的痕跡，任何擁有心氣者，可以通過這個痕跡，判斷她的境界不高。

可問題在于，尼姑的眉心火種一覽無余，非常淺薄?？缮眢w還是一片深邃，令人完全感知不到其中的內情。

這在鹿沉看來，充滿了違和感。

如果他沒有見過許冬枝，絕不會覺察到這種違和感，但正因為見過，他非常肯定，這尼姑也是服元得氣之人，只不過偽裝了念燈。

居然遇到了這樣一位大高手？是真是假？

鹿沉下意識看了看手中的酒杯：難不成是自己醉了？

看外表模樣，尼姑也才不過二十來歲，這么年輕就能達到這個境界，不是天縱奇才可以解釋，非得是武極圣地傳承。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她的真實年紀不是二十歲，而是四十歲、五十歲，甚至更高。

只不過練功神妙，外表青春永駐，能夠迷惑人眼。

不管如何，她應當沒有特別意圖，也沒有料到自己能夠看破她的境界。

也就是說……偶遇？雖說偶遇服元氣的大高手，聽起來十分不可思議，但現實好像就是不可思議的。

“相逢即是有緣，小師傅盡管喝吧?！?

鹿沉大氣起來：“不過，小師傅是釋門中人，怎能飲酒？”

“君不聞酒肉穿腸過，覺王心中留的道理?！蹦峁靡宦牬笙?，當即招呼來了小二，點了許多名貴的酒。

轉過頭來又笑道：“覺王留下許多的戒律，智慧通天，后人尚不能及。不過說到底，他的武道境界可沒有現在的許多僧人高明?！?

這話可大逆不道了，鹿沉苦笑一聲：“武道和喝酒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武道是研究身體的學問，眼耳口鼻舌，如果不去多體會，又怎么妄自斷去？”

尼姑想了想道：“這么說吧，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做‘善水者溺’？”

鹿沉點點頭，“我明白，意思是會游泳的，反而會被淹死。因為不會游泳的人，便不會主動下水?！?

“沒錯，這可謂是至理名言?？墒侨耸榔D難，往往不是你想不游泳，就不游泳的？”

尼姑道：“有時你不沾水，水來淹你，如果想活下來，便不得不游泳。這時候會游泳，只怕比不會還是要好一些吧。”

鹿沉呆了一呆：“我似乎明白了，似乎又沒有明白?！?

“哎，怎么說呢……如果我是尋常僧人，當然堅守戒律，可惜我還會武功，而且行走江湖，江湖險惡啊。”

這時候酒上來了，尼姑拿起瓷瓶搖晃了一下。

“他日如有惡人打敗了我，又別有目的，不殺而算計。他料我不懂葷腥酒肉，于是落點于此，卻不知道我喝過酒，吃過肉……”

“原來如此，這就是水會淹你。所謂的水是江湖的意思，所以小師傅雖然不下水，不犯戒，卻要會游泳，懂戒律?！?

鹿沉恍然大悟：“如此說來，善水者溺，但若能會水而不溺，體會戒律而日后不再破戒，這才是正道了?！?

“然也?！?

尼姑驚奇地看了鹿沉兩眼：“哎呀，好慧根吶！”

“難怪小師傅你你我我的喊，連小帥哥都喊出來了。小師傅變換稱呼，也是為了尋求這些言辭之中的用意。”

鹿沉眨眨眼睛：“身處紅塵之中，其實一心未變。正如你喝酒一般，嘴里含著你你我我，心中仍當我是施主，當自己是尼姑，對不對？”

尼姑怔了怔，拿起瓷瓶飲了一口，被酒辣得吐了吐舌頭。

想了想后說：“你這么聰明的人，應該有什么疑惑，才會在這里喝酒，你可以告訴我，我為你解惑?！?

“……啊？”鹿沉一怔：“這話題是否轉換得太快了。”

“不快，不快。你若非需要我，怎么會這么耐心呢？我若非需要你，怎么會來討酒喝？到此為止，還要演戲么，小帥哥？”

尼姑的酒量明顯不好，一口下去臉色發紅，只是又笑了，笑得非常明艷：

“我的掩蓋本來很好，可也不是完美無缺。我想，你已經看出我的底細了吧，是怎么看出的呢？我很好奇。”

尼姑雙手合十，眼睛閃閃發光，蘊藏著洞悉人心的天真與智慧。

鹿沉頓覺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