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鹿沉剛剛出府，一個人迎面便走上來：“葉二哥知道鹿兄弟一定餓了，請鹿兄弟吃一頓飯，不知可否賞臉？”

鹿沉上下打量這人，他是葉白舟陣容之中的形骸境：“我記得你，葉白舟的得力干將，敢問姓名？”

“胡閑?！?

那人是個高大的壯漢，身強體闊，神情冷漠，在一般人面前極具壓迫感。

只是到鹿沉眼下，得微微仰頭。

鹿沉眼珠子一轉(zhuǎn)，自我介紹道：“我叫鹿沉，剛才薛老大跟我說了很多，你想不想知道……”

胡閑轉(zhuǎn)身就走，說話很直接：“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請跟我來?！?

嘿，這人。

鹿沉翻了個白眼，跟著胡閑走去，也沒有走多久，只是隔了兩三條街。

胡閑一路無話，在這條街放慢了步子。鹿沉遠(yuǎn)遠(yuǎn)環(huán)顧四周，街頭巷尾都是路邊攤，只能瞧見一座酒樓，鶴立雞群。

酒樓倒也闊氣，一樓是大廳，二樓是包間，不說百張桌子，七八十張也是有的。

許多人在這進進出出。

沒等胡閑說話，鹿沉自顧自走過去：“葉老二倒也寒酸，想要收買我，居然不包了整間酒樓，以示誠意？”

“其實我比你想象中更寒酸?！?

葉白舟的聲音打斷了鹿沉，但不是來自于酒樓。鹿沉疑惑地轉(zhuǎn)過頭，聲音的來源是旁邊的路邊面館。

誰都見過這樣的面館，一輛小車，臨時支開的桌椅，全看手藝。

手藝到位，老板在哪個地點，哪個地點就能聚集一大片風(fēng)聞而來的擁躉。

擁躉葉白舟蹲在小馬扎上，一襲白衣，神色恬淡，他身后是人，兩邊是人，融入人群，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唯獨不像幫派的二號人物。

連胡閑見了他，也沒有靠過去，而是點了點頭，隔著個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站著。這是一種守衛(wèi)葉白舟，卻又不打擾葉白舟的做法。

鹿沉怔了怔，又回頭看了看身后的豪華酒樓，又看了看這家面館。

終于無奈地走過去，坐在葉白舟對面：“不知道是你根本不想收買我，還是我高估了餓鬼眾的實力?！?

“這座酒樓，其實就是餓鬼眾的產(chǎn)業(yè)……老板，再來一碗牛肉面。”

葉白舟喚了一聲，才轉(zhuǎn)過頭對著鹿沉道：“不過我一向覺得，這邊的牛肉面比酒樓之中的大菜好吃許多?！?

“你倒裝模作樣起來了。”鹿沉抱著雙手，打量這個家伙：“是否每個有錢有勢的家伙，都喜歡在便宜路邊攤上展現(xiàn)美食志趣？”

葉白舟一怔，隨即理解了鹿沉的意思，莞爾一笑。

如今的他，看上去非常隨和自在，一點兒也沒有剛才廳堂上的囂張跋扈模樣。

鹿沉并不意外，因為這種人物貫會表演。問題只在于，葉白舟到底是在表演囂張，還是在表演隨和。

葉白舟的面很快上來了。

面的賣相果然不錯，辣椒在油亮的湯汁里顯得紅艷欲滴，香醋味讓它不那么嗆鼻，面條散發(fā)著騰騰熱氣，也散發(fā)蔥花、牛肉、調(diào)料的香氣。

葉白舟食指大動，拿了筷子，一邊攪拌，一邊悄悄指了指旁邊，鹿沉側(cè)眸一看，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

在漢子的旁邊，有個圓臉、喜歡笑、胖胖的婦人，跟著做事。

“這是家二十年的老店了，在五年前，店主還不是他。而是他爹，我和薛老大剛來新川城，就喜歡上這家面了?！?

葉白舟吃下第一口面，發(fā)出吸溜吸溜的聲音。

“那時他爹是店長，他是幫工。后來，他娶了媳婦，他爹就待在家里，由他們夫妻做主。我和薛老大一直覺得，味道一定不會很正宗。”

鹿沉的面還沒來，肚子也是咕咕叫了，撐著下巴道：“一般而言，你這么說，代表結(jié)果恰恰相反?！?

“沒錯，后來我們吃了一回，發(fā)現(xiàn)味道是不正宗了，但也更好吃了。我們一致同意，他們夫妻做主，比他們父子更好吃。”

葉白舟抬起頭看鹿沉：“你說，世上很多事情，是不是都要變化著來，才能朝著好地方去？”

哦，圖窮匕見。

“我同意這個道理。萬事萬物，變化止不住，也不應(yīng)該止住?！?

鹿沉挑眉道：“不過，具體每件事情，總要看看是為何變化。面要變好吃，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但做人不行?！?

“正如你同意我的道理，不同意我。我也同意你的話，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做人問心無愧。”

葉白舟點了點頭，繼續(xù)低下頭吃面：“你應(yīng)該看出來了，我并不想收買你。你不服膺薛老大，我很高興，可也知道，你也不會服膺我?！?

“我本來以為，他是明白人，你是蠢才。沒想到，你們兩個都是明白人?！?

鹿沉有些意外，這時候面端上來了，他對著圓臉、笑顏的婦人點點頭，露出笑容：“多謝。”

又吃了兩口，只覺得面條入口有嚼勁，每一根吸滿了湯汁，挑眉道：“果然不錯?！?

“是吧?！比~白舟很得意地說，然后正色道：“我沒想收買你，是想說服你。”

他們一邊說面，一邊說事，兩邊倒也都不耽擱。

“說服我？”

“薛老大一定告訴了你很多，就算他不說，小武一定會說。而現(xiàn)如今，我要告訴你他們告訴不了你的幾件事情。”

葉白舟說：“我不指望你為我效力，我只希望你放棄找火龍會的麻煩。你應(yīng)該知道，這不是怕你，反而是為了你好?！?

“好不好的，你說了不算，我只是很奇怪，你好像對自己說的幾件事情很有自信。”

鹿沉說：“看在這碗面的面子上，我可以聽完?！?

他說完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的挺好笑，自己樂呵了起來：“嘿嘿，面的面子?！?

“第一件事情是，火龍會的背后是浩然司。近日新川要舉辦州選武試大會，上面的意思是，街巷之間須得平安無事?！?

葉白舟道：“不只是餓鬼眾，其他幫會都要收斂。收斂了還不夠，得縮減幫會的數(shù)量，減少彼此的沖突?！?

“因為要安定，所以要剿滅幫會。聽起來很有說服力，可好像又沒有那么必然?！?

鹿沉哦了一聲，繼續(xù)吃面：“我是否可以理解為，火龍會是浩然司，也不是浩然司。是里面某位吃俸祿的大爺，借題發(fā)揮。”

葉白舟拿著筷子的手一頓，然后才繼續(xù)了下去，“……你很聰明?！?

“那我明白你的想法了，火龍會帶著強勢入局，也需要你這樣的人為他開辟道路。它有一家獨大的能耐，卻沒有那么大的胃口?！?

鹿沉吃完了面，他體格比葉白舟大，吃得也更快，將筷子一放。

他抬頭看向葉白舟。

“你覺得，火龍會勢必?zé)o可抵擋，便應(yīng)當(dāng)先行討好。屆時局勢穩(wěn)定，火龍會論功行賞，給餓鬼眾留有份額，便是好處?！?

“沒錯，用綢子街換未來，這是壯士斷腕?！比~白舟道：“這第一件事，有說服你么？”

“沒有?！?

鹿沉道：“一點都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