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府,摘星樓。
今夜,這座象征中原武林權力巔峰的樓閣燈火通明,恍如白晝。巨大的宮燈沿著朱漆回廊次第懸掛,暖黃的光暈流淌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樓內,開闊的正廳被布置成宴客之所,巨大的蟠龍柱支撐著雕梁畫棟的穹頂。數(shù)十張紫檀木雕花大案錯落有致,鋪著明黃的錦緞,上面琳瑯滿目地陳列著珍饈美味、時令鮮果,更有來自西域的琥珀色葡萄酒,在水晶琉璃盞中蕩漾著誘人的光澤。
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身著彩衣的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飛。空氣中浮動著酒香、脂粉香、名貴熏香以及各派掌門、世家家主身上或清冽或醇厚的內家氣息。談笑聲、寒暄聲、推杯換盞聲,匯成一片和諧而鼎沸的聲浪。
武林盟主岳天穹端坐于主位高臺之上,身著象征盟主身份的玄底金紋錦袍,頭戴赤金冠,面容含笑,氣度雍容。他時而舉杯邀飲,時而與身旁的伏龍寺玄苦大師、天劍門凌嘯云長老等宿老低聲交談,一派賓主盡歡的祥和景象。
凌風坐于天劍門一席,位置靠前。他依舊是一身青衫,在滿堂華服中顯得格外素凈挺拔。面前的琉璃盞盛著半杯紅寶石般的葡萄酒,光影流轉間,隱約映出他貼身衣襟處那半塊玄冰玉佩的輪廓,散發(fā)著溫潤而清冷的微光。他的目光看似平靜地掃視著全場,實則《天穹劍典》心法在體內悄然流轉,感官提升至極致。那夜聽雨樓的詭異經歷,那撮來歷不明的“灰”,如同陰霾籠罩心頭,讓他無法真正放松。尤其當他的目光掠過主位之上談笑風生的岳天穹時,心頭那絲疑慮便如毒藤般悄然滋長。
蘇暮雪坐在百草堂蘇無涯身側,位置稍偏。她換了一身素雅得體的淺碧色衣裙,襯得臉色愈發(fā)瑩白。作為醫(yī)者,她面前只放著一杯清茶。纖長的手指攏在袖中,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幾枚藏在袖袋里的金針。這喧囂華麗的場合讓她感到些許不適,目光偶爾會不受控制地飄向天劍門席位上那個沉靜的青色身影,隨即又飛快收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和安心。只是當她的視線無意間掃過廳堂角落陰影處時,心頭總會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被無形之物窺視的寒意。
岳驚鴻則如魚得水,穿梭在各席之間,陽光般的笑容極具感染力,正與幾位相熟的年輕俊杰高聲談笑,言語間滿是對父親的崇敬和對此次“除魔大計”的激昂。他身上的藍袍銀線在燈下閃閃發(fā)光,意氣風發(fā)。
廳堂靠近大門的一處席位,氣氛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蕭寒獨自坐在那里,一身玄衣勁裝,與周遭的錦繡華服形成鮮明對比。他面前的案幾上,酒菜幾乎未動。那柄弧度驚人的黑鞘長刀“孤鴻”,隨意地倚放在腿邊,刀柄上凝結著一層肉眼可見的、細微的寒霜,散發(fā)出拒人千里的孤絕氣息。他那雙鷹隼般的銳利眸子,如同兩道無形的探照光柱,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掃視著廳內每一個人,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侍者托盤的動作,每一盞宮燈火焰的跳動。塞外的風霜磨礪出的直覺告訴他,這看似歌舞升平的盛宴之下,潛流暗涌。他剛剛追蹤那伙馬匪至黑風坳外圍,線索卻詭異地指向洛陽,這才接到盟主府的請柬匆匆趕回。
就在這時,廳堂中央,一名懷抱琵琶、身姿婀娜的歌姬玉指輕攏慢捻,正撥出一串如同珠落玉盤般的清越高音。那聲音極具穿透力,瞬間壓過了絲竹之聲,引得眾人側目。
岳天穹也含笑舉杯,似乎正要為這美妙的樂聲致意——
異變陡生!
“錚——!”
一聲極其刺耳、如同金鐵摩擦的破音,毫無征兆地從琵琶弦上炸響!那根本不是樂聲,而是某種信號!
“噗!噗!噗!噗…”
幾乎在同一瞬間,環(huán)繞大廳的十二盞巨大的琉璃宮燈,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同時捏碎!燈芯爆裂,燈油四濺!輝煌的大廳瞬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零星幾點燭火在角落掙扎搖曳,投下扭曲跳動的鬼影!
“保護盟主!”
“有刺客!”
驚呼聲、怒吼聲、杯盤碎裂聲、桌椅翻倒聲瞬間炸開!方才的祥和鼎沸被極致的混亂和恐慌取代!
就在燈光熄滅的剎那,數(shù)道凌厲到極致的殺機,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驟然從不同的方向爆發(fā)!目標只有一個——主位之上的岳天穹!
“嗤嗤嗤嗤——!”
密集如暴雨的破空尖嘯撕裂黑暗!是淬了劇毒的牛毛細針!如同漫天花雨,鋪天蓋地射向岳天穹周身要害!更有一道凝練如實質、帶著刺骨陰寒的指風,悄無聲息卻又快如鬼魅,直取岳天穹后心死穴!
“爹——!”混亂中傳來岳驚鴻撕心裂肺的驚吼!
凌風在燈光熄滅的瞬間就已動了!《流云步》催動到極致,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直撲主位!人在半空,長劍已然出鞘,清越的龍吟聲壓過混亂!“千山暮雪”的守御劍幕瞬間展開,如同在岳天穹身前布下一道風雪屏障!叮叮當當一陣密如驟雨的金鐵交鳴!無數(shù)毒針被劍幕絞碎、蕩開!
但仍有數(shù)枚毒針穿透了劍幕的縫隙!千鈞一發(fā)之際,凌風猛地側身,竟用自己的左肩胛迎向那幾枚毒針!同時,他的劍勢毫不停滯,循著那陰寒指風的來源,一招“龍吟九霄”反刺而去!
“噗嗤!”毒針入肉,肩胛處傳來一陣麻痹的刺痛!凌風悶哼一聲,劍光卻去勢更疾!
黑暗中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哼,顯然那偷襲的指風主人被凌風的劍氣所傷,迅速隱沒。
幾乎在凌風動作的同時,另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從角落暴起!蕭寒!他根本無需看清目標,僅憑那瞬間爆發(fā)的殺機鎖定方位!腰間“孤鴻”長刀出鞘的瞬間,整個廳堂的溫度仿佛驟降!一道霸道絕倫、仿佛裹挾著塞外萬年風雪的漆黑刀芒,帶著撕裂一切的意志,后發(fā)先至,悍然斬向另一名從側面撲向岳天穹的刺客!
“鐺——咔嚓!”
刺耳的撞擊聲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悶響!那刺客手中的淬毒短刃連同半邊肩膀,被這狂暴的一刀直接劈飛!鮮血如同噴泉般在黑暗中狂飆!
“攔住他們!”岳驚鴻目眥欲裂,已然拔劍沖上高臺,與另外兩名試圖逼近的死士刺客纏斗在一起。他的劍法迅捷凌厲,帶著憤怒的火焰,正是天劍門快劍“流光逝水”,死死護在父親身側。
伏龍寺玄苦大師的佛門獅子吼如同驚雷炸響:“阿彌陀佛!布金剛伏魔陣!”渾厚的佛門罡氣瞬間爆發(fā),金色的光暈在黑暗中亮起,將慌亂的人群護住,同時數(shù)名武僧如怒目金剛般撲向混亂的源頭。
場面極度混亂!刺客顯然都是死士,武功詭譎,悍不畏死,一擊不中便立刻遁入黑暗,或是以命換命地撲向最近的護衛(wèi)高手,制造更大的混亂。刀光劍影在黑暗中瘋狂閃爍,夾雜著短促的慘叫和兵刃入肉的悶響。
混亂中,蘇暮雪被父親蘇無涯牢牢護在身后。蘇無涯手中扣著數(shù)枚金針,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混亂的源頭,低聲對女兒道:“別動!”暮雪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冷靜,她袖中的手指已經扣住了幾枚銀針,隨時準備救治傷者。
這場刺殺來得快,去得也快!在凌風、蕭寒、岳驚鴻以及伏龍寺武僧的拼死反擊下,刺客或被當場格殺,或身負重傷后毫不猶豫地咬碎口中毒囊自盡,只有兩道最為狡猾敏捷的身影,借著廳內桌椅的掩護和殘余的黑暗,如同泥鰍般沖破混亂的人群,撞破側面的雕花窗欞,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混亂漸漸平息。幸存的護衛(wèi)迅速點燃備用的燈火和火把,跳躍的光芒重新照亮了這宛如修羅場般的廳堂。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刺客和幾名不幸被波及的護衛(wèi)、侍者的尸體,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燈油味和毒藥特有的甜腥氣。
主位之上,岳天穹扶著被數(shù)枚毒針和陰寒指風余波震得斷裂的蟠龍金椅扶手,緩緩站直了身體。他臉色微微發(fā)白,玄底金紋的錦袍胸口處被指風余波撕裂了一道口子,隱約可見內里襯著的金絲軟甲。他左手扶著斷裂的扶手,掌心被斷裂的木刺劃破,暗紅的血珠正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金磚地面上,洇開一小團刺目的暗紅。他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掃視著滿目狼藉的廳堂,一股壓抑不住的、令人窒息的狂暴怒意和凜冽殺機,如同實質般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好!很好!”岳天穹的聲音并不高,卻如同悶雷滾過每個人的心頭,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威嚴和冰冷徹骨的憤怒,“敢在盟主府,在本座眼皮底下行刺!好大的狗膽!”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地上刺客的尸體,掃過驚魂未定的賓客,最終落在剛剛收劍回鞘、肩胛處衣袍已被鮮血染紅一小片的凌風身上,以及手持孤鴻長刀、刀鋒猶自滴落鮮血、玄衣染塵的蕭寒身上。
“凌風!”岳天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與驚鴻,立刻帶人,給我追!那兩個逃脫的刺客,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的同黨,給本座揪出來!”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蕭寒,語氣稍緩,卻依舊帶著沉重的壓力,“蕭少主,煩請助一臂之力!塞外刀宗追蹤之術,天下無雙!此等猖狂逆賊,當共誅之!”
凌風肩胛處的麻痹刺痛感在蔓延,但他眼神銳利如初,毫不猶豫地抱拳領命:“是!盟主!”岳驚鴻也立刻應聲,臉上滿是激憤。
蕭寒沉默著,目光掃過岳天穹掌心滲血的傷口,又掠過凌風肩胛的血跡,最后落向那兩扇被撞破、夜風倒灌而入的雕花窗戶。他反手將孤鴻長刀歸入漆黑的刀鞘,發(fā)出“鏘”的一聲清越鳴響,算是回應。玄衣身影在搖曳的火光下,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絕世兇刃,散發(fā)著冰冷的鋒芒。
追捕,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