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城的夜市像打翻了的調色盤，油煙混著甜面醬的香，在路燈下蒸騰成一團暖霧。鹽源拓海咬著半串烤腰子，油星子濺在他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他渾然不覺，眼睛盯著對面的楊志——這家伙剛把筆記本電腦合上，眉頭卻還擰著，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飛快滑動，像是在跟誰較勁。

“又看那些天才榜單？”拓海把烤串往楊志面前遞了遞，簽子上的肉油汪汪的，“上周是MIT的量子計算新突破，這周是硅谷那幫人搞出的AI大模型，你不累啊？”

楊志沒接烤串，喉結滾了滾：“不累怎么行？項目組新來的實習生，斯坦福本碩博連讀，24歲就發了三篇頂會論文，我這個組長要是跟不上，下個月就得被調去邊緣部門。”他說著，指關節在桌上磕了磕，聲音里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焦躁。

拓海笑了，把最后一口腰子咽下去，用手背抹了把嘴：“楊志，你其實沒必要那樣的。”

楊志抬眼，眼里有紅血絲：“我哪樣了？在這破城市，不往前跑就得被踩死。你以為都像你，說辭掉芯片設計的工作就辭掉，窩在出租屋里寫那什么……尷尬小網文？”

“是‘都市輕喜尷尬流’，”拓海糾正他，語氣卻沒帶刺，“我不是說你不該跑，是說你別把弦繃太死。你忘了？咱小時候在一個院兒長大，你奧數拿獎拿到手軟，我連應用題都算不明白，那時候你也沒現在這么愁啊。”

他往椅背上一靠，夜市的喧囂裹著風過來，吹得他額前的碎發晃了晃：“我跟你一樣，在這城市長大，見過的天才比烤串簽子還多。上大學時，實驗室有個師兄，看一眼電路圖就知道哪里出問題，我焊個芯片能燙三個窟窿。那時候我也急，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楊志沒說話，拿起拓海剩下的半瓶冰啤酒，猛灌了一口。

“后來我想通了，”拓海的聲音慢下來，像在說給晚風聽，“咱又不是非得跟天才擠一座橋。他們往前沖，咱往后退一步，路不就寬了？你看你現在，天天跟自己較勁，頭發掉得比芯片上的焊點還快，圖啥？”

他忽然哼起一句跑調的歌：“‘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嗎’……你別說，當年聽這歌覺得矯情，現在才明白，有時候退半步不是認慫，是給自己留口氣。”

楊志的手指停在手機屏幕上，那里正彈出一條“30歲前實現財務自由的10條路徑”。他想起上周跟母親打電話，老太太說“累了就回家，家里的老房子還能住”，當時他還嘴硬說“在外面挺好”。

“你知道‘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吧？”拓海戳了戳他的胳膊，“你在現在這公司，天天被天才按著頭卷，跟個鳳尾似的；但你要是換個地方，憑你的本事，當雞頭綽綽有余。實在不行……”他眼睛亮了亮，“跟我寫網文去啊。”

“寫網文？”楊志皺眉，“我哪會那玩意兒。”

“有啥不會的？”拓海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筆記本，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情節構思，“就寫你熟悉的，芯片工程師穿越回90年代搞研發，一邊打臉看不起他的人，一邊談戀愛。尷尬點怕啥？我寫的主角前天還把‘電阻’寫成‘電組’，讀者評論區笑瘋了，不也挺樂呵？”

他翻到一頁，指著一行字：“你看這句，‘他焊的不是電路，是通往未來的橋’——多傻，但我寫的時候，想起你當年教我焊電路板的樣子，覺得挺帶勁。”

夜市的燈忽明忽暗，照在楊志臉上。他忽然想起高中時，自己熬夜做的機器人模型，被拓海不小心碰倒，零件撒了一地，拓海嚇得快哭了，他卻笑著說“再拼一個就是”。那時候的快樂多簡單，贏了比賽開心，輸了重來也不慌。

“寫網文……能賺多少錢？”他問，聲音有點悶。

“夠吃烤腰子，夠喝冰啤酒，夠交房租。”拓海咧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關鍵是自在。不用看天才臉色，不用算KPI，想寫啥寫啥，咱自己當自己的主編，這不就是雞頭？”

楊志把手機揣回兜里，第一次認真看眼前的拓海。這家伙穿著洗褪色的T恤，指甲縫里還沾著烤串的調料，卻比寫字樓里那些西裝革履的人看著舒展。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入行時，說過“要做能改變世界的芯片”，可現在，他連按時吃飯都做不到。

“那……寫砸了咋辦？”

“砸了就改唄。”拓海把筆記本塞給他，“你看我這稿，改了八遍，主角從物理學家改成外賣員，讀者反而更愛了。錯了就退半步，換個方向接著走，多大點事兒。”

晚風卷著烤串的香味過來，楊志捏著那本有點皺的筆記本，忽然覺得手里的冰啤酒沒那么苦了。他抬頭，看見拓海正沖老板喊“再來兩串腰子，多放孜然”，背影在暖黃的燈光里，像塊曬透了的石頭，扎實，安穩。

或許，退半步的動作，真的可以認真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