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廢墟邊緣的斷墻時，唐三的指尖還沾著藍銀草殘留的幽光。

他站在那灘墨綠色腐液前，鞋底碾碎一片焦黑的碎瓦，脆響驚得肩頭的幽心微光晃了晃。

“小唐哥？“小舞的聲音裹著晨風撞進耳里。

她跑過來時發梢還沾著亡靈撕咬時濺的陰水，此刻正踮腳去碰他的手背，卻像觸到冰錐般猛地縮回：“怎么比昨晚的寒潭水還涼？“

唐三低頭看她泛紅的指尖，喉結動了動。

體內那道若有若無的意識又顫了顫，像極了幽心平時被夜影逗急時的輕哼。

他剛想開口，后頸突然泛起涼意——是幽心的靈體正貼著他脊椎浮起，發梢掃過皮膚時帶起一片雞皮疙瘩。

“我能感覺到......“幽心的聲音像浸在清泉里的銀鈴，只在他識海回蕩，“有一絲'它'的意志殘留其中。“

唐三的瞳孔微縮。

他不動聲色地按住胸口，那里的波動隨著幽心的話愈發清晰，像是有人隔著一層薄紗輕叩心門。“它是誰？“他垂眸盯著自己的掌心，藍銀草的紋路里，幽心的微光正與那道陌生氣息糾纏，像兩尾游在墨色潭底的魚。

幽心沉默了。

靈體在他身側凝成半透明的人形，發間那朵冥骨花的花瓣簌簌飄落，在晨光里碎成星點熒光。“一個不該存在的存在......“她指尖輕輕按在唐三心口，“但它已經盯上你了。“

“唐三？“戴沐白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邪化狀態剛退去的副隊長倚著半截斷柱，額角還滲著冷汗，卻強撐著站直了：“剛才那鬼東西說幽冥閣的手不會只伸一次，你......“他的話突然頓住，因為他看見唐三的睫毛在晨風中輕顫，眼底閃過一絲連小舞都沒捕捉到的陰霾。

小舞的手悄悄勾住唐三的小指。

她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正在流失，像雪地里被攥久了的冰棱。“我們先回學院吧。“她仰頭看他，眼底映著初升的太陽，“大師說過，受了暗傷要盡早用冰火兩儀眼的泉水養著......“

唐三突然松開她的手。

不是因為嫌涼，而是體內那道意識又動了動，這次帶著點試探的惡意，像蛇信子掃過他的經脈。

他后退半步，恰好避開林幽然投來的審視目光。

靈界監察使抱著臂站在五步外，夜影正蹲在她腳邊舔爪子，卻在唐三動作時猛地豎起耳朵。

“修羅鬼域的陰氣還沒散凈。“林幽然開口，聲音像浸了松油的火把，冷靜得有些刺人，“再耽擱下去，殘魂可能聚成新的陰煞。“她的目光掃過唐三泛青的唇色，又落在他按在胸口的手背上，最終停在那灘腐液旁的殘破石碑上——碑身刻著半朵枯萎的曼陀羅，正是幽冥閣的標志。

夜影突然“喵“地一叫。

它前爪扒住石碑底座，尾巴尖指向碑身最下方的小字：“契約未完，使命不止。“黑貓的瞳孔縮成細線，胡須因為憤怒微微抖動：“那家伙來搶陰魂環是假的。“它跳上石碑，用肉墊拍了拍那行字，“幽冥閣要的是......“

“容器。“唐三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他不知何時走到石碑前，指尖撫過那些被陰蝕得模糊的刻痕。

懷里的魂導器微微發燙，是之前從赤魘身上搜來的血符拓片。

拓片上的咒文與石碑文字重疊的剎那，他后頸的汗毛全豎了起來——那行被他念出的“歸一者若失其心，則為容器“，正像一根燒紅的針，猛地扎進他的識海。

世界在瞬間傾斜。

唐三看見自己站在一片血海中央，無數半透明的手從血里伸出來抓他的腳踝。

遠處有座黑色祭壇，祭壇上盤著條蛇，蛇頭卻長著他的臉。“歡迎回來，容器。“蛇開口時，他聞到了自己體內那道氣息的味道——是腐爛的曼陀羅香，混著藍銀草的腥甜。

“小唐哥！“

小舞的尖叫像一把錘子砸碎了幻境。

唐三踉蹌著撞在石碑上，額角磕出血珠。

他抬手去擦，卻在指尖沾到血的剎那愣住——鏡子里的自己正咧著嘴笑，可他明明沒有動過嘴角。

“別過來。“他聲音發啞，后退時踩碎了一片冥骨花的殘瓣。

小舞剛要撲過來，被戴沐白一把拽住。

副隊長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死死盯著唐三發灰的眼白：“小三，你......“

“我不是唐三。“唐三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某種不屬于人類的沙啞，“或者說，我不再是完整的唐三了。“他低頭看自己的手，藍銀草的紋路里，幽心的微光正在被墨色侵蝕。

靈體少女的臉從他掌心浮起，嘴型分明在喊“小心“，可聲音像被塞進了棉花里，悶得他耳膜生疼。

林幽然突然甩出一張黃符。

符紙在半空中自燃，騰起的煙霧里浮現出一行血字：“冥契入體，魂主將醒“。

夜影炸著毛撲到她肩頭，尾巴掃得符灰四處飄散：“那家伙在他身體里種了暗種！“

小舞的眼淚砸在地上。

她想沖過去，卻被戴沐白死死攔著。“讓我看看他！“她掙扎著，指甲在戴沐白手臂上抓出紅痕，“他是小唐哥，他不會傷害我們的！“

唐三看著他們。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在往上提，那是“它“在笑。

體內的墨色氣息正順著經脈蔓延，所過之處，藍銀草的韌性被抽走，魂力像漏了底的水盆般流逝。

幽心的微光越來越弱，最后變成一點星火，墜進他心口的墨色漩渦里。

“很快了。“那道意識在他識海低語，“等月光漫過冰火兩儀眼，我就能......“

“唐三！“小舞的哭喊刺穿了黑暗。

他猛地一顫，眼底閃過一絲清明。

他看見小舞臉上的淚痕，看見戴沐白緊攥的拳頭，看見林幽然正在結印的手。

有什么東西在他心里裂開，像春天的冰層，露出下面沉睡的藍銀草。

墨色氣息突然翻涌。

唐三踉蹌著扶住石碑，喉間溢出黑血。

他抬頭時，眼底的清明與陰霾正在拉鋸，像兩團纏斗的火焰。

“走......“他咬著牙擠出兩個字，“回學院......找大師......“

話音未落，他的瞳孔徹底被墨色填滿。

晨光照在他臉上，卻照不進那雙漆黑的眼睛里。

遠處山林傳來古老的魂語吟唱，像是某種儀式的前奏。

小舞的哭聲混著戴沐白的低咒，在廢墟里蕩起回音。

林幽然的符紙燒得更旺了，夜影的貓毛炸成一團。

而唐三站在晨光與陰影的交界處，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指尖凝聚起一縷不屬于他的幽藍鬼火——那是幽冥閣的暗種，正在他體內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