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唐三的靴底碾過最后一截枯枝。

“到了。“林幽然的聲音比夜色還沉。

可不等眾人抬頭，小舞先攥緊了唐三的衣袖，她素來敏銳的靈覺最先觸到那股陰寒，像根冰針直扎后頸。

唐三抬眼。

視線盡頭，本該是山坳里的尋常村落，此刻卻像被墨汁浸過的紙。

青瓦碎裂成星子，木門半懸著吱呀搖晃，院墻上的磚雕早被風雨啃噬得不成模樣，唯有檐角垂落的褪色紅綢，還在風里打著旋兒，像極了凝固的血滴。

更讓他脊背發緊的是那層若有似無的淡紫結界，在陰陽眼底下泛著腐葉般的暗紋，無數殘魂虛影在其中飄游，有的抱著缺了口的陶碗，有的攥著半把銹鐮刀，他們的臉都模糊成一團，唯有用力撞向結界時，才會迸出幾縷撕心裂肺的哭嚎。

“這里連風都帶著死氣......“小舞搓了搓手臂，發尾的兔毛都因為寒氣微微蜷曲，“我們真要進去？“

唐三摸出懷里那張從符修者手里搶來的符紙。

紙背的朱砂地圖在晨光里泛著暗金，與他掌心的藍銀草紋路重疊，是昨夜用魂力溫養了半宿才顯形的標記。“黃泉九渡的入口在村中央。“他指尖劃過符紙邊緣被夜影咬出的齒痕，“墨離說過，這處遺跡是破解學院昏迷案的關鍵。“

戴沐白的白虎魂環在臂彎處隱現，他扯了扯腰間的獸牙項鏈，喉結滾動：“那還等什么？

老子的魂力早憋得發燙了。“話音未落，他已經邁出一步，卻在觸到結界的瞬間猛地頓住，淡紫光芒像活物般纏上他的小腿，傳來針刺般的灼痛。

“小心。“唐三按住他肩膀。

藍銀草從袖口竄出，試探著掃過結界，幽綠根須剛觸到紫芒便滋滋冒起青煙。

他瞳孔微縮，這結界竟混了魂獸毒囊的汁液，專門針對植物系武魂。“跟緊我。“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畫了道往生訣，血珠滴在結界上，紫芒驟然翻涌，竟讓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小舞立刻攥住他的手腕：“我在前頭。“她柔骨兔的魂環亮起，腰肢輕擺便鉆了進去，落地時卻倒抽口冷氣，腳下的青石板像浸透了冰水，隔著繡鞋都能凍得腳趾發麻。

戴沐白隨后擠進來，剛站穩就抽了抽鼻子：“這味兒......“

是腐肉混著香灰的腥甜。

三人順著主路往里走。

兩側的屋舍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門廊下晾著半干的粗布衫，石磨旁堆著沒剝完的玉米，甚至有戶人家的陶鍋里還凝著半鍋粥，粥面上結著層灰黑的痂。

最駭人的是那些村民，他們或蹲在門檻上，或倚著石墻，眼睛大張，嘴角還掛著沒說完的笑，可皮膚卻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橘子皮，皺巴巴貼在骨頭上。

“他們......“小舞的聲音發顫，“像是被人瞬間抽走了生氣。“

唐三蹲在一具老者尸體前。

老人胸口的衣襟被扯開，一枚血色符印正嵌在鎖骨下方，是團扭曲的火焰，周圍繞著九道鎖鏈，正是林幽然描述過的羅剎教標志。

他指尖輕輕碰了碰符印邊緣，殘留的魂力猛地竄上來，在他腦海里炸開段畫面：暴雨夜，穿黑袍的符修者站在村口，手里舉著青銅燈，燈油是猩紅的，每滴下去，村民便渾身抽搐著癱倒，胸口的皮膚自動裂開，露出血肉里蠕動的符紙......

“比比東。“唐三喉間發苦。

他早猜到武魂殿在搞邪術，卻沒料到會用整村人做實驗。“這些符印在抽取他們的生魂。“他站起身，藍銀草在掌心絞成繩結，“九渡，九渡......或許每關都要獻祭十人性命？“

戴沐白的拳頭捏得咔咔響：“等老子見到那老女人......“

“噓。“小舞突然拽了拽他衣角。

前方的霧氣突然散了些。

一座青石門樓從霧里浮出來。

門楣上的“黃氏宗祠“四個字早被雷劈去了半邊，只剩“泉祠“二字歪斜著。

門兩側的石獅子眼睛被鑿空，黑洞洞的眼眶里塞著半截香燭，香灰簌簌往下掉，在門階上積成個模糊的咒陣。

門楣下立著塊石碑，碑身爬滿青苔，隱約能看見“黃泉九渡·第一關“的刻痕。

唐三走過去，用袖口擦了擦石碑。

青苔剝落處，一行小字慢慢顯形：“昔日戰神，墮入輪回，唯有獻祭百魂，方可喚醒其意志。“

“戰神？“小舞湊過來看，“難道是......“

“轟——“

地底傳來悶響，像有口巨鐘被人用重錘砸中。

三人同時踉蹌，戴沐白的白虎爪套都冒了出來。

地面裂開蛛網狀的縫隙，從石碑下開始，沿著門階往三人腳邊爬。

最中央的裂縫突然“咔“地一聲，露出段向下的青石板階梯，霉味混著鐵銹味“呼“地涌上來，吹得小舞的兔耳都向后貼緊了頭皮。

“是機關。“唐三摸出諸葛神弩別在腰間。

他能感覺到，從階梯下涌上來的陰氣比村外更重，其中還混著股熟悉的壓迫感，像是當初在星斗大森林遇到十萬年魂獸時的心悸，卻更冷，更鈍，像塊壓了萬年的石頭。

“我先下。“戴沐白擋在他身前。

白虎武魂的金光在他背后浮現，肌肉虬結的手臂繃成鐵鑄的線條。

小舞卻拉住他：“你魂力剛恢復六成。“她歪頭沖唐三笑，兔牙在晨光里閃了閃，“哥的陰陽眼能探路，我跟在他后面，柔骨兔的敏攻系魂技最適合應付突發情況。“

唐三沒說話。

他望著階梯下的黑暗，能看見無數灰白色的魂絲在其中糾纏，像群饑餓的蛇。

但更讓他在意的是，那些魂絲里隱約裹著道更粗壯的黑影，正隨著他們的靠近，緩緩抬起......

“走。“他握緊小舞的手。

藍銀草從兩人交握的指縫鉆出來，像條幽綠的繩子，纏上戴沐白的手腕。

三人心意相通，同時邁步。

第一階石板剛踩上去，身后的石門突然“哐當“閉合。

黑暗瞬間籠罩了一切。

只有唐三的陰陽眼還能視物。

他看見階梯盡頭是扇青銅門，門上刻滿了他從未見過的符文，而在門后——

“哥？“小舞的聲音帶著點發顫的甜，“你走慢點。“

唐三回神。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下了七階，小舞的手被他攥得泛白，戴沐白的呼吸聲就在耳后，粗重得像拉風箱。

“沒事。“他輕聲說，掌心悄悄覆上小舞手背，用魂力渡了絲溫暖過去，“快到了。“

可他沒說的是，剛才那一瞬間，他分明看見青銅門后有雙眼睛。

不是人類的眼睛。

是金色的，豎瞳，像夜影的眼睛，卻大了百倍，正從門縫里，死死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