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鄰近,只見一座松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面。
阿碧糯人的吳音再次響起。
“兩位道爺,參合莊到啦,請上岸罷!”
翠玄子置若未聞,雙目輕闔如入禪定之境,道袍隨風微擺,一副仙家道骨的模樣。
蘇冊撇了撇嘴,他知道自己師父一路無言,實乃吃了東西,暈船是也。
他扶起翠玄子,躍上了岸。
前方走出一隊人,領頭的乃是一位衣飾華麗的年青貴介公子。
“公子!”
阿碧見著來人,輕快的打了聲招呼。
這年輕公子面容英俊,氣質非凡,不是慕容復又是誰?
慕容復點了點頭,隨后望向蘇冊二人,上前一步。
“敢問可是紫金山丹宗翠玄真人足下?”
蘇冊幫翠玄子答話:“正是。”
慕容復立刻擺出笑容:“家父抱恙臥床,無法遠迎,特命我在此恭候,勞真人移駕府上。”
“可。”蘇冊微微一笑。
翠玄子不曾理會,徑由蘇冊開口作答,慕容復瞧在眼里,心中沒有絲毫不快。
他見翠玄子超凡物外之姿,暗自感慨:‘丹宗天師,果然名不虛傳。’
一路上,慕容復旁敲側擊、言語試探,蘇冊回應得從容有度、點到即止。
這般不卑不亢的姿態(tài),愈發(fā)讓慕容復篤定丹宗底蘊深厚、非比尋常。
進了參合莊,蘇冊只覺一股悲涼肅殺之氣,莊中眾人皆是面帶戚色,眼中含淚。
慕容復長嘆一聲,輕聲解釋道:“家父重病纏身,自感時日無多,掛念起往日好友,不免傷春悲秋起來,這才寫信叨擾。”
蘇冊輕輕頷首,眸中閃過一抹了然。
他心中哂笑,慕容博為了假死倒是下功夫,是想讓江湖上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來為其背書。
“不用上茶了,直接帶我去見你父親吧。”
翠玄子開口,語調也沒了往日的開朗。
慕容復頷首應下。
幾人來到一處別院,慕容復領著翠玄子進屋見慕容博。
蘇冊識趣的沒有隨行,而是信步至庭院石凳處坐下。
不多時,阿碧蓮步輕移,端來熱茶。
許是怕蘇冊無聊,阿碧開口搭訕道:“聽聞道家玄妙,道法自然。”
“不如小天師給我看個手相如何?”
蘇冊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蘇冊握住阿碧手掌,細瞧兩眼后嘆了口氣。
“觀姑娘手相,情線蜿蜒,謂所遇非良人,所求不得,所得非愿,恰似‘水中月,鏡中花’。
世間諸事皆講究自然,還望姑娘切莫強求。”
阿碧聞言吃了一驚,自己心有所屬之事,除了姐姐阿朱,誰也不知。
這小天師竟然看出來了?
當她聽到‘水中月,鏡中花’時,已確信道家本領神奇。
哎,公子連曼陀山莊的語嫣小姐都置之不理,又豈會看上自己這個丫鬟...
這時慕容復從房中退了出來,見蘇冊與阿碧正在交談。
為了籠絡與丹宗關系,便請求蘇冊也給自己看看手相。
蘇冊笑著搖頭。
呂祖有言‘不欺神道不欺貧’,自己身為修道之人,自不會說巧言令色之語。
但若當慕容復面說些‘復國無望’之類的實話,未免有些太虎了。
慕容復卻被勾起了興趣。
他蹙眉伸手,“蘇小天師但說無妨。”
蘇冊側身,見慕容復鐵了心要看,只能大題小做,
“不如小道給慕容公子看看面相吧。”
他盯著慕容復觀察些許,隨后出言夸贊,
“日角隆準,龍睛鳳目,乃大富大貴之像。”
“若不是知道公子身份,小道差點以為當前是是哪國皇天貴胄。”
慕容復初聽夸贊之語,只當是蘇冊的阿諛奉承,不免嗤之以鼻。
而當‘皇天貴胄’四字落入耳畔,他神色驟變,袖中雙拳不覺握緊。
恍惚間,竟是幻想出了大燕昔日榮光。
“蘇小天師可能看出在下所求,能否如愿?”
蘇冊本想應付兩句了事,慕容復卻是不依不饒。
上我這找情緒價值來了?
蘇冊嘴角一撇,長嘆道:“道門中人講究實事求是,追尋自然,小道不敢妄語。”
自己沒有助人情節(jié),更沒想點化慕容復。
不過蘇冊心中悲憫,便送了他一句話。
“慕容公子可聞‘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為而不爭?”慕容復呢喃兩句,面露困惑。
還未等他詢問,正房屋門打開,翠玄子憤憤而出。
“走了!”
自穿越來,蘇冊從未見翠玄子生氣,現(xiàn)在這般氣沖斗牛之態(tài),讓蘇冊心中泛起嘀咕。
不是訪友嗎?這是決裂了?
師徒兩人還未邁出別院,屋中便走出一位臉帶病容的中年男人。
“太湖曲折廣袤,沒有人帶路,你又如何出得去?”
言下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蘇冊回頭望去,見慕容博站在門口,臉色蠟黃,皮膚褶皺,鬢角上染了許多灰白,一副時日無多的姿態(tài)。
老戲骨了...
蘇冊不由感嘆。
翠玄子譏諷:“莫不是想我留在這,幫你做最后一場法事?”
慕容博冷笑,“冥頑不靈。”
隨后他望向蘇冊,饒有興趣問道,“這便是你徒兒?”
翠玄子眼睛微瞇,輕哼一聲,“你待如何?”
慕容博佝僂的脊背突然挺直,雙眼迸出精光,心里想道:
老道既不肯順從,那便擒住他徒弟,逼他就范!
“不如我這老骨頭臨死前,親自指點這小娃娃如何?就當是對你昔日救命之恩的謝禮!”
慕容博言之鑿鑿,蘇冊皺起眉頭。
豈有此理,怎么沖自己來了?
想來是慕容博看重丹宗香火,欲邀翠玄子共謀復國,搞不好還有所謂‘托孤’戲碼,遭拒后便惱羞成怒。
翠玄子卻是絲毫不慌。
他搖了搖頭,意有所指。
“風燭殘年還爭強好勝,勸你莫強行做這般力所難及之事。
免得我徒弟落下虐老凌弱的罵名。”
翠玄子‘深知’自家徒弟底細,也知慕容博人之將死、內力十不存一。
因此斷定他只是深陷執(zhí)念,英雄遲暮,不肯認命罷了。
慕容復目光復雜,既是擔心慕容博身體,又怕他一怒下壞了自家與丹宗的香火情。
于是也上前好言勸道:“還望父親保重身體,這里的事交給兒子,您先回去歇息吧!”
蘇冊咽了咽口水,眼色怪誕的望向場中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