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焦急,如同瀕死之人的喘息,穿透了清漪閣緊閉的門扉,狠狠砸在凝滯的空氣中!
邵思涵剛剛被那碗“固本培元湯”和謝懷瑾溫潤針法撫平的驚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再次劇烈翻涌!
心臟猛地一縮,又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抽氣聲!
【林德海?太醫院院判?十萬火急?】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
【又是細作?還是……我中毒了?謝懷瑾的藥?】
混亂的念頭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全部心神!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掌心里那個小小的“定魄囊”,仿佛要從中汲取一絲對抗這無邊恐懼的力量,然而那清冽的藥香此刻卻讓她心頭一陣陣發冷。
她能感覺到擋在竹榻前的青鳶,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瞬間爆發出凜冽如實質的殺氣!
那清冷如霜的氣息驟然變得冰冷刺骨,如同極地吹來的寒風,讓暖閣內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邵思涵甚至能“聽”到青鳶指節被捏緊時發出的、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那是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和……殺意!
“陛下未醒。”
青鳶的聲音響起,比方才更加冰冷,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砸落,帶著斬釘截鐵的拒絕和不容置疑的威壓,“何事驚擾?待天明再稟!”
門外沉默了一瞬。
隨即,那蒼老沙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和哭腔,幾乎是嘶吼著穿透了門板:
“等不到天明了!青鳶姑娘!事關陛下性命!老奴……老奴拼著這條老命不要,也一定要見陛下!謝懷瑾……謝懷瑾他……他以藥行兇!意圖毒害陛下啊——!”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邵思涵耳邊炸響!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倒流!
【毒……毒害?!謝懷瑾?】
這個名字如同最鋒利的淬毒匕首,狠狠刺穿了她剛剛建立起的所有信任和依賴!
那個在冰冷金殿中遞給她“定魄囊”、在軍報驚魂時引導她呼吸、在清漪閣里用溫潤針法驅散她驚悸的溫潤身影……那個如同人間治愈系天使般的存在……是……下毒者?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被最深信任之人背叛的徹骨寒意,如同冰火兩重天,瞬間將她撕扯得粉碎!
她猛地從半躺的姿勢彈坐起來!
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劇烈地搖晃,眼前金星亂冒!喉嚨里涌上一股強烈的腥甜!
“主子!”
青鳶察覺到她的異樣,瞬間轉身,冰冷的手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穩穩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肩膀!
那雙沉靜的寒潭眼眸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死死鎖在邵思涵慘白如紙、寫滿驚駭和絕望的臉上!
“開門!”
邵思涵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她甚至無法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命令!
青鳶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回頭,對著門口厲喝一聲:“進!”
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
門被猛地推開!
一股深秋夜風裹挾著濃重的寒意和……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草藥和某種動物腥臊的怪味,瞬間涌入溫暖的清漪閣!
一個須發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者踉蹌著撲了進來!
他穿著太醫院院判的深青色官袍,但那袍子此刻皺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滿了塵土和不明污漬,仿佛剛從泥地里滾過。
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絕望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正是太醫院院判,林德海!
他撲到離竹榻幾步遠的地方,幾乎是五體投地般重重跪下!
額頭狠狠撞在光滑的竹席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顧不得疼痛,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淚縱橫交錯,聲音嘶啞破碎,如同泣血:
“陛下!陛下明鑒啊!老奴……老奴罪該萬死!未能及早察覺那賊子包藏禍心!謝懷瑾……他……他借著為陛下診脈熬藥之機,行……行毒殺之實啊!”
邵思涵坐在竹榻上,身體如同風中的落葉般劇烈顫抖。
青鳶冰冷的手掌死死按在她的肩頭,那力道幾乎要嵌入她的骨頭,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支撐她不倒下的力量。
她死死地盯著跪伏在地、涕淚橫流的林德海,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荒謬的、被玩弄的憤怒在她胸腔里瘋狂沖撞!
“證據!”
青鳶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帶著森然的殺意,直刺林德海!
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鎖住林德海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不放過任何一絲可疑之處。
林德海渾身一顫,如同被冰水澆頭。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渾濁不堪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惶,卻又帶著一種豁出性命的決絕。
他顫抖著,極其艱難地、哆哆嗦嗦地從自己深青色官袍那沾滿污漬的寬大袖袋里,摸索著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半塊干凈素白絲帕小心翼翼包裹著的東西。
他顫抖的手指如同風中的枯枝,一層層、極其緩慢地揭開那層層包裹的絲帕。
隨著絲帕的揭開,一股極其微弱的、清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油脂氣息,混合著林德海身上那股怪異的腥臊味,在藥香彌漫的暖閣里彌漫開來。
絲帕終于完全揭開。
露出來的,是……半塊糕點。
那糕點呈云片狀,薄如蟬翼,層層疊疊,色澤潔白如玉,邊緣卻有些碎裂,沾著些許灰塵和……一點點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跡的污漬。
正是白日里,邵思涵在殿前看著柳文淵撫琴時,一時興起,隨手從御案金盤里拈起、賞賜給他的那碟江南貢品——蜜糖云片糕!
邵思涵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這是我給柳文淵的!】
她腦子里轟然作響!白天金殿上那一幕瞬間清晰回放——她指尖點過名冊,看著柳文淵微僵的脊背,帶著玩味說“朕現在就想聽”,然后隨手拈起一塊云片糕……柳文淵清冷孤絕的側臉,他接過糕點時微抿的唇線……
林德海捧著那半塊殘破的云片糕,如同捧著千斤巨石,手臂抖得不成樣子。
他死死盯著那糕點,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后怕而扭曲變形:
“陛下!就是此物!就是此物啊!”
他幾乎是在哭嚎,“白日……陛下將此江南貢品……賞賜予柳公子……后……后柳公子將此糕轉贈于謝懷瑾……言道……言道陛下所賜,不敢獨享……老奴……老奴親眼所見!”
他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血絲和一種劫后余生的恐懼:“謝懷瑾……那賊子!他……他定是趁著無人注意,在此糕之中,摻入了無色無味的劇毒——‘蝕心散’!”
“蝕心散”三個字,如同地獄的喪鐘,在寂靜的暖閣里轟然敲響!
邵思涵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凍結!
蝕心散……毒發之時,心脈寸斷,痛如萬蟻噬心,死狀極慘!是宮廷秘聞里最令人聞之色變的劇毒之一!
【柳文淵……轉贈……謝懷瑾……下毒……】
這幾個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她混亂的腦海里瘋狂串聯!
白天柳文淵那冰冷憤怒的琴音,他崩斷琴弦時指尖的鮮血,他看向她時那墨玉般清冷卻暗藏驚濤的眼神……還有……謝懷瑾!
他接過糕點時溫潤的淺笑?他深夜熬藥時的專注?他行針時的輕柔?那“定魄囊”的清冽藥香……
巨大的恐懼和被背叛的痛楚如同毒藤,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
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掌心里那個被攥得溫熱、此刻卻顯得無比刺眼的靛青色“定魄囊”!
那清冽的藥香,此刻聞起來竟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仿佛劇毒正在其中無聲蔓延!
“不……不可能……”
邵思涵的聲音如同蚊蚋,帶著絕望的顫抖和難以置信。
她無法接受!那個帶給她唯一安寧和溫暖的人……會是……下毒者?!
“老奴親眼所見!千真萬確啊陛下!”
林德海涕淚橫流,額頭再次重重磕在竹席上,“若非……若非老奴豢養的那只以試百草奇毒為生的‘藥鼠’……今日傍晚誤食了這半塊被謝懷瑾丟棄在清漪閣外草叢中的殘糕……”
他猛地抬起滿是淚痕和灰塵的臉,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極致恐懼,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那藥鼠……只舔舐了不到半刻……便……便渾身抽搐,七竅流血,心脈爆裂而亡!死狀……死狀與典籍所載‘蝕心散’中毒……分毫不差啊陛下——!”
“轟——!”
林德海那帶著哭腔的、如同厲鬼哀嚎般的控訴,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邵思涵的耳膜,扎穿她最后一絲僥幸!
藥鼠……舔舐半刻……七竅流血……心脈爆裂……蝕心散……
這些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詞語,如同最恐怖的畫面,在她眼前瘋狂閃回!
那只無辜慘死的藥鼠……那被丟棄在草叢中的、她親手賞賜出去的、沾著柳文淵氣息的云片糕……謝懷瑾溫潤的側臉……那“定魄囊”的清冽香氣……
“噗——!”
一股腥甜再也壓制不住,猛地涌上喉頭!邵思涵身體劇烈一晃,一口鮮血毫無預兆地噴濺而出!
殷紅的血點如同凄艷的梅花,星星點點灑落在她玄黑的龍袍前襟,也濺落在青鳶深青色的宮裝袖口,觸目驚心!
“主子!”
青鳶失聲驚呼!冰冷的聲線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她扶住邵思涵的手臂猛地收緊,那力道幾乎要將她揉碎!
那雙沉靜的寒潭眼眸瞬間被驚怒和滔天的殺意徹底點燃!如同萬年冰川之下噴發的熾熱熔巖!
青鳶猛地轉頭,那雙燃燒著地獄烈焰般的眼睛,死死盯在跪伏在地、被邵思涵吐血驚得魂飛魄散的林德海身上!
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毀天滅地的殺伐之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謝——懷——瑾——何在?”
林德海被青鳶那幾乎要將他凌遲的目光嚇得肝膽俱裂!
他渾身篩糠般抖成一團,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他……方才……從……從清漪閣離開……老奴……老奴看到他……往……往御藥房的方向……去……去了……”
“御藥房?”
青鳶的聲音冷得能凍結靈魂,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近乎猙獰的弧度,“好……好得很!”
她猛地松開扶著邵思涵的手,那動作快如閃電!
邵思涵只覺得肩頭一空,身體失去支撐,軟軟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竹榻的軟墊上,眼前一陣發黑,只有喉頭的腥甜和心口撕裂般的劇痛在瘋狂蔓延。
青鳶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道冰冷的殘影和一句帶著無盡殺意、如同索命符咒般的命令,狠狠砸在林德海和邵思涵的心上:
“守好陛下!若有差池,誅你九族!”
話音未落,清漪閣的門已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開!
凜冽的夜風呼嘯而入,卷起地上的竹屑!
青鳶深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修羅,瞬間消失在門外濃重的黑暗里!
只留下那冰冷的殺意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在暖閣內瘋狂彌漫!
“陛……陛下!”
林德海看著青鳶消失的方向,又驚恐地看向竹榻上吐血昏迷、氣息奄奄的女帝,嚇得魂飛天外,連滾帶爬地撲到榻邊,抖著手想去探脈,卻又不敢觸碰,只能絕望地哀嚎著,老淚縱橫。
邵思涵癱倒在冰冷的竹榻上,意識在劇痛和黑暗的邊緣沉浮。
口中滿是腥甜的鐵銹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
眼前晃動著無數破碎的光影——柳文淵清冷孤絕的背影,哈魯納野性灼熱的金瞳,那個墨藍身影刻薄的嘴角……還有……謝懷瑾溫潤如玉的眉眼,他遞來“定魄囊”時專注的神情,他指尖微涼的溫度……
蝕心散……毒……是誰?
柳文淵?是他將糕點轉贈給謝懷瑾……是借刀殺人?還是……他才是真正的下毒者?
謝懷瑾?他溫潤的表象下,藏著如此歹毒的心腸?那“定魄囊”……那碗藥……那溫柔的針法……都是催命的符咒?
還是……那個一直煽風點火、刻薄倨傲的墨藍身影?或是……身份不明、野性難馴的哈魯納?
無數張面孔在她混亂的、被劇毒侵蝕的腦海里瘋狂旋轉、扭曲、獰笑!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每一個都帶著致命的嫌疑!
巨大的恐懼、被背叛的痛楚、瀕死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徹底淹沒。
她死死攥著掌心里那個染血的、此刻顯得無比諷刺的靛青色錦囊,指甲深深嵌入柔軟的布料,仿佛要將那點殘留的清冽藥香連同這可怕的真相一起捏碎!
蝕心散……毒……究竟……是誰?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她仿佛聽到自己心底發出最后一聲凄厲的、無聲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