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清漪夜暖

夜風凜冽,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空曠的宮道。

深秋的寒氣無孔不入,瞬間穿透了邵思涵身上那件華貴卻并不厚實的玄黑龍袍,刺得她骨頭縫里都滲出寒意。

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身體本能地往身邊唯一的熱源——青鳶身上靠去。

青鳶的手臂依舊穩穩地支撐著她,力道沒有絲毫動搖。

那隔著深青色宮裝衣料傳來的溫熱,以及她身上那股清冽如霜雪、卻異常可靠的氣息,成了邵思涵此刻唯一的浮木。

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攥著那個小小的“定魄囊”,仿佛要將那清冽的草木藥香揉進自己的骨血里,驅散軍報帶來的血腥硝煙和蕭遠山留下的肅殺陰影。

前方,謝懷瑾靛青色的身影在宮燈搖曳的光線下引路。

他步履無聲,背影清瘦單薄,幾乎要融入這濃重的夜色,只有那若有若無的清苦藥香,如同黑暗中無形的絲線,固執地牽引著邵思涵混亂的心神,指向一個名為“清漪閣”的寧靜之地。

【清漪閣……安全……】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支撐著她虛浮的腳步。

宮道漫長而曲折,兩側是高聳的宮墻,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風吹過宮墻縫隙,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更添幾分陰森。

邵思涵閉著眼,將臉埋進青鳶的肩窩,不敢看,不敢聽,只拼命汲取著身邊人的溫度,感受著掌心錦囊帶來的微弱暖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謝懷瑾終于在一處并不算起眼的宮苑門前停下腳步。

門楣之上,懸著一塊烏木匾額,上面用清逸的字體寫著“清漪閣”三個字。

與金鑾殿的煌煌威壓截然不同,這里連門環都是素雅的青玉,透著一股遠離塵囂的靜謐。

謝懷瑾并未叩門,只是輕輕一推,那扇看似沉重的木門便無聲地向內滑開。

一股溫暖濕潤、帶著濃郁清苦藥香的氣息,如同母親溫柔的懷抱,瞬間撲面而來,將邵思涵緊緊包裹!

這香氣是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心安,瞬間沖淡了骨髓里的寒意和驚悸。

邵思涵幾乎是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艾草、薄荷、不知名根莖以及……一絲淡淡暖爐氣息的味道涌入肺腑,讓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驟然松弛了一瞬。

青鳶扶著她,踏入閣內。

門在身后無聲地合攏,將深秋的凜冽寒風徹底隔絕在外。

閣內空間并不大,布置卻極其清雅。

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地面鋪著打磨光滑的竹席,觸感溫涼。四壁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水墨山水,墻角錯落擺放著幾盆翠綠的、叫不出名字的藥草。

空氣中彌漫的濃郁藥香,源自于房間中央一個精巧的紫銅暖爐,爐火正旺,上面架著一個同樣紫銅的藥銚,里面不知熬煮著什么,發出細微的“咕嘟”聲,氤氳的白氣帶著濃烈的藥味裊裊升起。

暖意融融,藥香彌漫。

這里沒有冰冷刺眼的金磚,沒有象征權力的蟠龍玉璽,更沒有那份染血的、帶著死亡氣息的軍報。有的,只是一方與世隔絕的、寧靜溫暖的天地。

邵思涵緊繃的身體,在這溫暖藥香的包裹下,終于徹底松弛下來,軟軟地倚在青鳶身上,幾乎站立不住。

謝懷瑾已經無聲地放下了他的紫檀木藥箱。他走到暖爐旁,拿起一方素白的布巾,墊著手,極其自然地取下那個滾燙的藥銚,將里面深褐色的藥汁小心地倒入一個素瓷碗中。

動作流暢而專注,仿佛這里就是他的藥廬,而他只是一個尋常的醫者。

青鳶扶著邵思涵,讓她在窗邊一張鋪著厚厚軟墊的竹榻上坐下。

竹榻臨窗,窗外似乎是一片幽靜的庭院,隱約可見幾竿翠竹在夜色中搖曳的剪影。

“陛下稍坐。”

青鳶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她松開邵思涵,走到一旁,拿起一個同樣素雅的青瓷壺,倒了一杯溫熱的清水,遞到邵思涵唇邊。

邵思涵就著她的手,小口啜飲著溫水。溫熱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稍稍緩解了那份因驚悸而帶來的灼燒感。

這時,謝懷瑾端著那碗深褐色的藥汁走了過來。藥味濃郁,帶著一股強烈的苦辛之氣,與暖爐中彌漫的藥香混合在一起。

“陛下,”他將藥碗輕輕放在邵思涵手邊的矮幾上,聲音溫潤如初,“此乃‘固本培元湯’,趁熱飲下,可助陛下安定心神,溫養氣血。”

邵思涵看著那碗深褐色的藥汁,濃烈的苦味直沖鼻腔。

若是平時,她定要皺眉抗拒。但此刻,經歷了金殿驚魂和細作疑云的沖擊,這碗散發著強烈藥味的液體,在她眼中卻成了救命稻草。

她沒有絲毫猶豫,端起藥碗,屏住呼吸,仰頭一飲而盡!

苦澀!難以言喻的苦澀瞬間霸占了整個口腔!順著喉嚨一路灼燒下去!

她猛地蹙緊了眉頭,身體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眼角甚至逼出了生理性的淚水!這藥,比她之前喝過的任何東西都要苦上百倍!

然而,就在那極致的苦澀過后,一股奇異的暖流卻從胃里迅速升騰而起!

那暖流并不熾烈,卻異常沉穩渾厚,如同冬日里注入冰河的溫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迅速向四肢百骸擴散!

所過之處,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那驚悸帶來的冰冷麻木,竟被一點點驅散、融化!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也隨之洶涌襲來,如同溫柔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緊繃的神經。

【好……好苦……但是……好暖……】

邵思涵長長地、帶著一絲解脫般的氣息呼了出來,身體軟軟地靠在了竹榻的軟墊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謝懷瑾看著她飲盡藥汁后瞬間涌上的倦怠,墨玉般的眸子里平靜無波。

他并未多言,只是轉身打開藥箱,取出一卷素色的布包,在矮幾上緩緩展開。布包里,是數十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冰冷銀芒的長針,排列得整整齊齊。

他凈了手,用一方干凈的絲帕仔細擦拭著手指。然后,他走到邵思涵身側,微微俯身,溫潤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安撫力量:“陛下,請放松。臣為陛下行針,疏通經絡淤塞,助藥力化散,引氣歸元。”

邵思涵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巨大的疲憊和那碗藥帶來的暖意讓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便徹底閉上了眼睛,將自己完全交給了這方藥香彌漫的天地,交給了這個帶著清苦氣息的醫者。

謝懷瑾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極其精準地在她頭頂、頸后、手臂幾處穴位輕輕按揉了幾下。

那力道恰到好處,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隨即,微涼的針尖極其輕柔地刺入了她的皮膚。

【唔……】

邵思涵幾不可察地哼了一聲。

預想中的刺痛并未出現,那針尖帶來的,是一種極其細微的酸脹感,如同被微弱的電流輕輕拂過。

緊接著,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溫和的暖流,仿佛被那銀針引導著,沿著被點中的穴位緩緩流動起來!

那暖流如同最靈巧的溪水,在她疲憊不堪、驚悸交加的經絡中穿行,溫柔地沖刷著淤塞和寒意。

方才飲下的藥液所化的那股沉穩暖流,此刻仿佛被這銀針的引導徹底激活、融合,化作一股更加磅礴而溫和的力量,在她體內緩緩流淌、滋養。

每一次銀針的輕微捻動,都帶來一波波舒緩的暖意。

那感覺太舒服了,舒服得讓她每一個毛孔都仿佛在嘆息。緊繃的肌肉一寸寸放松,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

意識如同陷入了一片溫暖、安全、散發著清苦藥香的海洋,不斷地沉淪、沉淪……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她似乎感覺到青鳶那清冷如霜的氣息,一直如同最堅實的壁壘,無聲地守在她身側不遠的地方。

不知睡了多久。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一點點艱難地向上漂浮。

沒有噩夢。沒有冰冷的金殿。沒有染血的軍報。沒有蕭遠山銳利的目光。也沒有那些面目模糊、帶著危險陰影的鳳君候選者。

只有一片溫暖、寧靜的黑暗。

鼻尖縈繞的,是揮之不去的、令人心安的清苦藥香。身體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輕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連掌心那被玉璽硌出的傷痕,都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的隱痛。

她舒服得幾乎不想醒來。

就在這半夢半醒的迷蒙之間,一個冰冷、清晰、帶著不容置疑驅逐意味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倏地響起,刺破了這片溫暖的黑暗:

“謝公子,陛下脈象已穩,氣息漸勻,既已安睡,此處自有青鳶照看。”

是青鳶的聲音。

那清冷如碎玉般的語調,此刻聽在邵思涵模糊的意識里,竟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心感。她知道,青鳶在,安全就在。

短暫的沉默。

接著,是極其輕微、幾乎微不可聞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帶著一種特有的、小心翼翼的節奏感,由近及遠,朝著門口的方向緩緩移動。

是謝懷瑾。

邵思涵依舊閉著眼,沉浸在那種極度舒適的安全感里,連眼皮都懶得掀開。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那腳步聲停在門邊,似乎頓了一下,然后,是門被極其輕微拉開、又輕輕合攏的細微聲響。

清漪閣內,徹底安靜下來。

只剩下暖爐里炭火偶爾發出的輕微“噼啪”聲,藥銚里殘余藥汁緩慢蒸騰的細微“咕嘟”聲,還有……身邊那道清冷如霜、卻無比可靠的氣息。

青鳶的氣息。

邵思涵依舊閉著眼,維持著沉睡的姿態。

她甚至能感覺到青鳶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的臉上。那目光不再是殿前面對蕭遠山時的冰冷銳利,也不是扶著她時的沉穩堅定,而是……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專注。

然后,她感覺到床榻邊緣微微下陷。

是青鳶坐了下來。

距離很近。近得邵思涵甚至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那股清冽如霜雪的氣息,混合著閣內彌漫的藥香。

緊接著,一只溫熱的手指,帶著一種邵思涵從未感受過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輕柔力道,極輕、極輕地,拂過了她汗濕的鬢角。

那觸感溫熱而干燥,指尖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薄繭,刮過皮膚時帶來一絲微弱的麻癢。

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視?仿佛在拂去什么極其易碎的珍寶上的塵埃。

邵思涵的心跳,在那指尖觸碰到皮膚的瞬間,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青鳶……?】

她內心的小人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動作……太陌生了!也太……親密了!完全不符合青鳶平日里那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掌事女官形象!

就在她驚疑不定、幾乎要裝不下去的時候——

青鳶的聲音,再次響起了。

這一次,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最輕柔的嘆息,幾乎是貼著邵思涵的耳畔響起。

那清冷的聲線里,褪去了所有的疏離和公事公辦的冰冷,揉進了一種邵思涵從未聽過的、濃得化不開的……痛惜?甚至……哽咽?

“主子……”

那兩個字,如同飽含了千言萬語,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要承受不住的重量,“不怕了……”

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壓抑的顫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后面的話,如同誓言般,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吐了出來:

“……青鳶在。”

邵思涵的腦子里,仿佛有千萬朵煙花同時炸開!瞬間一片空白!

主子?

青鳶叫她……主子?

不是“陛下”!不是那冰冷疏離、充滿距離感的尊稱!是“主子”!是帶著血肉溫度、帶著至親依賴、帶著……絕對忠誠的稱呼!

還有那語氣里的痛惜……那哽咽……那句“不怕了”……那句如同磐石般堅定的“青鳶在”……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讓她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她死死閉著眼,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維持住那副沉睡的姿態,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她……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知道我是冒牌貨?】

這個念頭帶著滅頂的驚駭,瞬間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不!不可能!那她為什么……為什么還……】

白天金殿之上,青鳶那不動聲色的扶持;面對蕭遠山殺意時的挺身而出;此刻這深夜里的守護;還有這聲飽含痛惜的“主子”和那句重若千鈞的“青鳶在”……

無數畫面在她混亂的腦海里飛速閃過!青鳶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都仿佛被重新賦予了截然不同的含義!

那不是對女帝的忠誠……那是對……對“主子”的守護!

是明知她身份有異,卻依舊選擇站在她身邊,為她抵擋一切風雨的……死士般的決絕!

為什么?

巨大的疑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恐懼、感動和茫然的復雜情緒,如同滾燙的巖漿,在她心底瘋狂翻涌!

她依舊閉著眼,一動不敢動。只能感覺到青鳶那只溫熱的手指,依舊極其輕柔地、帶著安撫的意味,一遍又一遍,極輕地拂過她汗濕的鬢角,將那點濕意一點點拭去。

那動作如此溫柔,如此珍重。

青鳶的氣息近在咫尺,清冷如霜雪,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暖意。

那句“不怕了……青鳶在”,如同最堅固的咒語,一遍遍在她混亂的心底回蕩,驅散著那滅頂的驚駭,帶來一種奇異的、帶著酸楚的安寧。

邵思涵僵硬的身體,在那輕柔的安撫和那堅定的話語中,一點點、極其緩慢地松弛下來。狂跳的心臟漸漸平復,急促的呼吸也變得綿長。

她依舊閉著眼,不敢睜開,不敢面對,不敢詢問。

只是那緊攥著錦囊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松開。

小小的“定魄囊”安靜地躺在她溫熱的掌心,散發著清冽的藥香,與青鳶指尖的溫度交織在一起。

她像一只終于找到巢穴的驚弓之鳥,在這片溫暖藥香的包裹和那道清冷卻無比可靠的氣息守護下,疲憊地、貪婪地汲取著這短暫而真實的……安全。

暖爐里的炭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藥香氤氳。

清漪閣的夜,深沉而寧靜。

然而,這份劫后余生的寧靜并未持續太久。

就在邵思涵的意識再次被沉重的疲憊拖向朦朧睡意的邊緣時——

“篤、篤、篤。”

三聲極其輕微、卻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節奏的叩門聲,突兀地在寂靜中響起。

那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閣內的安眠,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門扉,如同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這片溫暖的藥香屏障!

邵思涵剛剛松弛下來的神經猛地一繃!一股寒意再次順著脊椎竄了上來!

【誰?】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青鳶的氣息在叩門聲響起的同時驟然一凝!

方才那溫軟的、帶著痛惜的氣息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出鞘利劍般的冰冷警惕!

青鳶那只輕撫她鬢角的手,極其迅速地收了回去,快得只留下一絲微弱的暖風。

她的身體無聲地繃緊,如同一張拉滿的弓,瞬間進入了戒備狀態。那雙沉靜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定然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了門口的方向!

閣內溫暖靜謐的空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叩門聲,瞬間變得凝滯而充滿無形的張力!

“何人?”

青鳶的聲音響起,如同淬了冰的碎玉,清晰、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穿透門扉。

她的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擋在了邵思涵的竹榻之前,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門外沉默了片刻。

隨即,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明顯疲憊和焦急的聲音,壓得極低地響起,清晰地傳入閣內:

“青鳶姑娘……是老奴……太醫院院判,林德海……有……有十萬火急之事,必須……即刻面稟陛下!”

主站蜘蛛池模板: 静宁县| 堆龙德庆县| 准格尔旗| 闸北区| 惠水县| 社会| 瑞金市| 兴宁市| 金川县| 托里县| 西吉县| 河东区| 大石桥市| 安吉县| 吉安市| 本溪市| 南汇区| 红桥区| 屏山县| 遵义市| 潮安县| 中方县| 永安市| 栖霞市| 长汀县| 威信县| 资兴市| 扶余县| 获嘉县| 行唐县| 汉沽区| 公安县| 左云县| 鲁甸县| 金昌市| 临安市| 德保县| 江津市| 石林| 桐城市| 扬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