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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血色抉擇

冰冷的旨意帶著滔天殺意從清漪閣席卷而出,如同無形的寒潮,瞬間覆蓋了整個動蕩未息的京城。

靜心苑,偏殿。

濃重到令人窒息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混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源自肺腑深處的腐敗氣息。

柳文淵被安置在榻上,身上污穢的囚衣已被小心剝去,露出遍布鞭痕、烙傷和深可見骨鐐銬傷痕的軀體,觸目驚心。

太醫院院正帶著幾位御醫圍在榻邊,額頭冷汗涔涔,正用金針封住他幾處重要大穴,又以百年老參熬成的濃湯強行吊命。

然而,柳文淵的呼吸微弱得幾近于無,臉色是一種死寂的青灰,嘴唇泛著詭異的紫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胸腔深處發出破敗的嘶鳴,仿佛生命的燭火隨時會徹底熄滅。他清冷的眉宇間,只剩下被劇毒和酷刑徹底碾碎后的空茫,連痛苦都顯得遙遠。

正殿。

另一張榻上,謝懷瑾在青鳶用銀針刺激穴位和濃烈參湯的灌服下,終于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蝕心散的余毒和手腕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如同漂浮在冰冷的深海中。

然而,當青鳶急促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在他耳邊響起——“謝太醫!陛下旨意!柳侍郎身中蝕心散,毒入肺腑膏肓,命懸一線!陛下要你救他!無論如何,從閻王手里把人搶回來!”

——一股冰冷的激流瞬間刺穿了他的混沌!

蝕心散!毒入膏肓!

謝懷瑾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身為醫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那是真正的九死無生!他掙扎著想撐起身體,劇痛卻讓他悶哼一聲,額上冷汗涔涔。

“扶……扶我過去……”

他嘶啞地開口,每一個字都牽扯著肺腑的疼痛,眼神卻已凝聚起醫者面對絕境時的銳利與決絕。

青鳶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小心地架起謝懷瑾虛弱的身體,幾乎是半扶半抱著將他挪到偏殿柳文淵的榻前。

濃烈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

謝懷瑾只看了一眼柳文淵的面色和氣息,心便沉到了谷底。

他強忍著自己身體的劇痛和虛弱,伸出那只未受傷的手,三根手指顫抖著,卻異常精準地搭上了柳文淵枯瘦如柴的手腕。

脈象——浮滑躁急如奔馬,沉取卻澀滯如淤泥,尺脈微弱如游絲,幾近斷絕!

指甲青灰中透出縷縷不祥的金線!舌苔焦黑如炭!瞳孔渙散,對光幾無反應!

蝕心散!而且是遠超女帝所中劑量,早已深入骨髓,侵蝕心脈肺腑!

謝懷瑾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柳文淵還要蒼白,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他猛地轉頭看向青鳶,聲音帶著絕望的嘶?。骸氨?!龍腦草!雪蓮子!快!有多少拿多少!再取……取最烈的燒酒!快!”

他需要這些極寒之物,暫時冰封那狂暴的毒火,哪怕只能爭取一線生機!

“金針!取我……我的針囊來!”

謝懷瑾對旁邊呆住的院正吼道,眼神銳利如刀。

院正一個激靈,慌忙將謝懷瑾視若生命的針囊奉上。

謝懷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自己翻騰的氣血和手腕鉆心的疼痛。

他捻起一根細如牛毛的金針,眼神專注得可怕,仿佛忘記了自身的一切。

他顫抖的手指在這一刻卻穩如磐石,精準無比地刺向柳文淵頭頂的百會穴!

緊接著,神庭、印堂、膻中、巨闕……一根根金針帶著謝懷瑾僅存的真氣,如同流星般刺入柳文淵周身要穴!

每一針落下,柳文淵那微弱到極致的呼吸似乎都微不可察地強了一絲,但代價是謝懷瑾自己的臉色又白一分,身體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城西,永豐倉附近。

這片區域因靠近糧倉,多是些低矮的民房和不起眼的鋪面。

一家名為“陳記壽材”的棺材鋪,門臉狹窄破舊,毫不起眼。白日里也顯得格外陰森冷清。

此刻,棺材鋪的后院卻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幾具黑衣死士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角落,傷口干凈利落,都是一擊斃命。顯然,這里剛剛經歷過一場短暫而致命的遭遇戰。

京畿衛戍副統領蕭遠山臉色鐵青,手中的刀還在滴血。

他面前的地上,一塊厚重的青石板被掀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陰冷潮濕的霉腐氣息從洞中涌出。

“統領!下面有暗道!通往的方向……似乎是外城河!”

一名玄鐵衛從洞口探出頭,急促地稟報。

“追!絕不能讓他……”

蕭遠山眼中殺機暴漲,正要下令。

“他不在下面?!?

一個冰冷得毫無人類情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如同來自九幽的風,瞬間凍結了后院的所有空氣。

蕭遠山和周圍的玄鐵衛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只見后院那堵斑駁的高墻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身影。

一身玄甲未卸,上面凝結的暗紅冰晶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光澤。

他背對著微弱的晨光,面容隱在陰影之中,只有那雙眼睛,如同兩點燃燒在極地寒冰中的幽藍火焰,冰冷地俯視著下方,正是本應奉旨離京、卻因逆首未擒而暫留坐鎮的鎮北侯裴烈!

他手中握著一張造型猙獰的黑色大弓,弓身刻滿繁復的暗紋,弓弦緊繃如滿月。

一支通體烏黑、箭簇閃爍著詭異暗藍流光的特制破甲箭,正穩穩地搭在弦上,箭尖所指,正是那幽深的洞口方向!

“聲東擊西?!?

裴烈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鷹隼,緩緩掃過整個后院,最終定格在院子角落,一口半掩著蓋板、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薄皮棺材上。

那棺材蓋板邊緣,有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新鮮的摩擦痕跡,旁邊的灰塵也似乎被極其輕微地帶動過。

裴烈幽藍的瞳孔深處,那兩點寒芒驟然一凝!弓弦在瞬間被拉至極限,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在那里。”

話音落下的瞬間!

嗡——!

弓弦震響!那支烏黑的破甲箭如同撕裂空間的黑色閃電,帶著刺耳的尖嘯,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精準無比地射向那口薄皮棺材的側板!

轟咔——!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看似普通的薄皮棺材在特制破甲箭面前如同紙糊一般,瞬間被炸開一個大洞!

碎裂的木片、里面的填充物(稻草、石灰)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

“啊——!”

一聲凄厲、痛苦、充滿驚駭和怨毒的慘叫從棺材內部響起!

一道狼狽不堪的身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從炸裂的棺材中翻滾而出!正是趙珩!

他半邊身子鮮血淋漓,左肩胛處赫然插著半截烏黑的箭桿!

箭簇顯然已經穿透了他的身體,帶出一個猙獰的血洞!

劇痛讓他英俊的臉扭曲變形,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他精心準備的最后藏身之處,那口帶有夾層、偽裝成普通壽材的棺材,竟然被裴烈一箭洞穿!

趙珩甚至來不及看清是誰射的箭,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捂住噴血的傷口,如同喪家之犬,不顧一切地撞開旁邊一個堆滿雜物的側門,朝著永豐倉后方復雜的小巷亡命奔逃!鮮血在他身后灑落一路。

“追!格殺勿論!”

蕭遠山這才反應過來,怒吼一聲,帶著玄鐵衛如狼似虎般撲了過去。

墻頭上的裴烈,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黑弓。幽藍的眸子冷漠地掃過趙珩逃竄的方向,如同在看一只注定無法逃脫的獵物。

他沒有親自去追,只是對著空氣,冰冷地吐出兩個字:“拿下?!?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個既定程序。

隨即,他身影在墻頭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那口破碎的棺材、滿院的血腥,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屬于他玄甲上的冰冷鐵銹與血腥混合的氣息,無聲地宣告著鎮北侯的雷霆一擊。

靜心苑,偏殿。

謝懷瑾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一口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噴在榻邊!

他眼前陣陣發黑,強行動用真氣施針壓制柳文淵體內狂暴的蝕心散劇毒,幾乎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心力,也引動了他自身的傷勢和余毒。

他手中的金針幾乎拿捏不住。

青鳶及時送上剛剛尋來的冰片、龍腦草粉末和珍貴的雪蓮子碎末。

謝懷瑾看也不看,用烈酒將那冰寒刺骨的粉末混合,毫不猶豫地撬開柳文淵緊咬的牙關,將那混合著酒液的寒性藥末強行灌了進去!

“呃……”

昏迷中的柳文淵發出一聲極其痛苦、仿佛靈魂被凍結般的呻吟,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皮膚表面瞬間浮現出一層詭異的冰霜!

蝕心散的邪火與這極寒的藥力在他體內瘋狂沖撞,仿佛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撕裂開來!

謝懷瑾死死按住他,不顧自己嘴角溢出的鮮血,再次捻起金針,刺向他心口周圍的幾處大穴,試圖護住那即將徹底斷絕的心脈!

這是真正的與閻王奪命!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這時,一名渾身浴血的玄鐵衛疾步沖入靜心苑,在正殿門口噗通跪倒,聲音帶著激動和血腥氣:

“啟稟陛下!逆賊趙珩蹤跡發現!在永豐倉‘陳記壽材’鋪!裴侯爺神箭,一箭洞穿其藏身棺木,重傷此獠!蕭統領正率部全力追殺!趙珩負傷逃竄,已被圍堵于永豐倉后巷!裴侯爺傳話:逆首既已落網,末將即刻啟程,奔赴北疆!軍情如火,不敢延誤!”

最后兩句,清晰地傳達了裴烈的態度:京城逆首蹤跡已現,重傷被圍,大局已定,他鎮北侯的戰場在北疆,職責已盡,立刻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消息傳來,如同在緊繃的弦上投下一顆石子。

江紫靈一直緊握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眼中瞬間爆發出足以焚天的殺意和一絲扭曲的快意!

重傷!逃竄!

裴烈……果然一擊即中!她甚至能想象出趙珩那如同喪家之犬的模樣!

快哉!

然而,這快意只持續了一瞬,便被偏殿內傳來的、柳文淵那瀕死掙扎的痛苦呻吟和謝懷瑾壓抑的咳血聲瞬間擊碎!

裴烈那句“即刻啟程,奔赴北疆”也在她心頭劃過一絲極其短暫、難以捕捉的復雜漣漪,隨即被更洶涌的情緒淹沒。

趙珩在逃,但柳文淵正在生死的邊緣掙扎!

而謝懷瑾,這個剛剛救下她命的男人,也在為了另一個無辜者燃燒自己最后的生命!

江紫靈猛地轉身,大步沖入偏殿。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謝懷瑾蒼白如紙、嘴角帶血卻依舊死死施針的側臉上,心臟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隨即,她的視線凝固在柳文淵身上——那個清冷如竹的男子,此刻正被劇毒和極寒藥力折磨得如同風中殘燭,渾身覆蓋著詭異的冰霜,每一次抽搐都像是生命最后的悲鳴。

滔天的怒火、刻骨的恨意、錐心的愧疚、無邊的痛楚……種種極端情緒在她胸中瘋狂沖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絲腥甜在口中彌漫。

她看著謝懷瑾那搖搖欲墜卻依舊不肯放棄的身影,看著柳文淵那在痛苦中依舊殘存著一絲清冷輪廓的面容,最終,所有的情緒化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母獸般的低吼,從她緊咬的齒縫中迸出,響徹在彌漫著死亡與藥味的靜心苑:

“救活他!謝懷瑾!朕命令你!給朕救活他——!”

而與此同時,京城北門,一隊玄甲騎兵如同沉默的黑色洪流,迎著初升卻依舊寒冷的朝陽,絕塵而去。

為首者玄甲覆面,身形挺拔如槍,正是裴烈。

他未曾回頭看一眼身后的巍巍皇城,仿佛身后的一切喧囂、殺戮、愛恨糾葛都已與他無關。

他的方向,只有北疆的風雪與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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