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浮在劇毒與生機的拉鋸深淵。
蝕心散的毒蟲依舊在瘋狂啃噬心脈,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撕裂的絕望。
九轉還魂丹與青鳶鮮血強行點燃的生命之火,在毒焰的圍剿下艱難搖曳,如同風中殘燭。
但屬于江紫靈的那縷靈魂,卻像淬火的精鋼,在死亡的邊緣被磨礪得越發冰冷銳利。
她閉著眼,五感卻如同蛛網般鋪開,捕捉著清漪閣內每一絲細微的動靜。
青鳶的氣息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凝滯在她身側,那冰冷的殺意雖不再沸騰如熔巖,卻已沉淀為更可怕的、凍結一切的寂靜。
手腕傷口的血腥味依舊濃郁,如同無聲的控訴。
角落里,老太監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帶著哭腔的絮叨和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響斷斷續續傳來:“……謝公子……這手……骨頭都碎了……造孽啊……金瘡藥……參……參片吊著氣……”
謝懷瑾……還活著。微弱的、斷續的呼吸聲證明著這一點。
江紫靈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了一絲。這個被栽贓的醫者,是她目前唯一能指望的“解藥”來源,也是破局的關鍵。他必須活著。
蕭遠山沉重的鐵甲摩擦聲在幾步外響起,帶著戰場特有的硝煙和血腥氣。
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不斷掃視著閣內:林德海那具迅速僵冷、死狀凄慘的尸體;地上昏迷不醒、手腕扭曲的謝懷瑾;還有竹榻上氣息奄奄、龍袍浸透黑紅污血的女帝。
疑云如同濃霧,籠罩著這位鐵血統領的心頭。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和濃重的血腥味中緩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終于,那老太監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響起,打破了死寂:“回……回青鳶大人……蕭統領……謝……謝公子命……命暫時吊住了……手腕……骨頭接……接上了……但……但人還昏著……元氣大傷……”
青鳶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沒聽見。
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錐子,依舊死死釘在林德海僵硬的尸體上,似乎想從那死灰的臉上剜出隱藏的真相。
江紫靈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蝕心散的毒不會給她時間。
林德海的死,斷了最直接的線索,但也暴露了幕后之人的狠辣和……一絲破綻。
她必須主動出擊。用這具殘軀,撬開一道縫隙。
“呃……”
她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帶著痛苦顫抖的呻吟,眼睫如同受驚的蝶翼,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緩緩掀開。
視線依舊模糊,帶著血色重影。但她努力聚焦,目光先是茫然地掃過閣頂,然后極其緩慢、帶著一種瀕死之人特有的遲滯和虛弱,落在了蕭遠山那張陰沉緊繃的臉上。
“蕭……蕭卿……”
她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嘶啞破碎,氣若游絲,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斷絕。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林……林德海……他……”
她喘息著,劇烈地咳嗽起來,又是一小股帶著黑氣的污血順著唇角溢出。
蕭遠山立刻上前一步,單膝點地,聲音沉凝:“陛下!逆賊林德海畏罪自盡,口中藏有劇毒‘牽機引’,見血封喉!臣已命人封鎖現場,詳查其住所及往來!”
江紫靈艱難地抬起那只沒有沾染太多污血的手,極其微弱地擺了擺,示意他不必再說。
她的目光,帶著一種深切的痛苦和……一種被至親背叛的難以置信(這表情她演得極其到位),緩緩移向林德海的尸體,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里的復雜情緒——痛苦、失望、一絲追憶?
——讓蕭遠山心頭微震。
“他……他侍奉……三代御醫……”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般的顫抖,仿佛回憶著什么,隨即又被更深的痛楚淹沒,“……查……查他……今日……所有……行蹤……接觸……何人……經手……何物……”
她喘息著,仿佛這幾個字耗盡了所有力氣,目光卻死死盯住蕭遠山,“尤……尤其是……他……豢養的……藥鼠……籠……籠舍……”
“藥鼠?”
蕭遠山濃黑的劍眉瞬間擰緊!這個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林德海告發謝懷瑾,最關鍵的證據就是那只試毒而亡的藥鼠!陛下此時特意點出藥鼠……難道……
巨大的疑云瞬間籠罩了他!他猛地看向林德海的尸體,眼神銳利如刀!
那藥鼠……是證據?還是……陷阱?!
“臣……遵旨!”
蕭遠山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他猛地起身,鐵甲葉片發出冰冷的碰撞聲,對著門外厲喝:“來人!”
兩名渾身浴血、氣息彪悍的親衛如同鬼魅般閃入。
“立刻封鎖太醫院藥鼠豢養處!所有籠舍、器物、飼料、接觸人員,一律封存看押!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違令者,格殺勿論!”
蕭遠山的命令斬釘截鐵,帶著戰場上的血腥殺氣。
“是!”
親衛領命,身影瞬間消失在門外。
“再派一隊人,詳查林德海今日所有行蹤軌跡!接觸過什么人,去過什么地方,經手過什么物品,事無巨細,給本將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蕭遠山補充道,眼神冰冷地掃過地上的林德海,“包括……他今日是否……異常接近過……某些特定的人或物!”
特定的人或物……這個指向,已然極其明顯!
江紫靈心中稍定。第一步棋,落下了。藥鼠是關鍵。
林德海若真在藥鼠上做了手腳,倉促之間,必有痕跡!
蕭遠山這種沙場老將,查這種細節,比青鳶更有效率。
巨大的疲憊和蝕心散的劇痛再次洶涌襲來。她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喉嚨里腥甜翻涌,她強行咽下,目光艱難地轉向青鳶。
青鳶依舊單膝跪在榻邊,手腕的傷口已被她自己用布條草草勒緊止血,但深青色的宮裝袖口已被暗紅的血浸透大半。
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那雙眼睛里的冰寒和專注卻絲毫未減。她接收到了女帝的目光。
江紫靈看著她,用眼神傳遞著無聲的指令。
她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的氣音,只有近在咫尺的青鳶能勉強捕捉:
“謝……看緊……別……死了……”
青鳶冰冷的眼眸深處,一絲極細微的波動閃過。她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隨即,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鎖鏈,瞬間纏住了角落里正給謝懷瑾喂水的老太監。
那老太監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籠罩全身,嚇得手一抖,水碗差點打翻。
他驚恐地看向青鳶,對上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如同被毒蛇盯上,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停滯了。
“用最好的藥?!?
青鳶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珠砸落,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壓,“他若斷氣,你陪葬。”
“是……是是!老奴……老奴一定……一定竭盡全力!”
老太監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再不敢有絲毫怠慢,抖著手更加小心地侍弄昏迷的謝懷瑾。
江紫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第二步棋,也暫時穩住了謝懷瑾這條線。她需要時間,等蕭遠山的調查結果,等謝懷瑾醒來。
蝕心散的毒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反撲。九轉還魂丹和青鳶鮮血帶來的生機正在被飛速消耗。
劇痛如同潮水,一波強過一波,要將她的意識徹底撕碎、淹沒。
【不能睡……不能睡過去……】
她死死咬住牙關,用僅存的意志力對抗著沉淪的黑暗。
屬于江紫靈的冷靜分析在劇毒的侵蝕下艱難運轉。
林德海死了,藥鼠是關鍵突破口。
柳文淵被抓了,金符是栽贓的鐵證,但他本身……會是棄子嗎?
他私逃拒捕,是心虛,還是……被滅口前的掙扎?
哈魯納……他的金符怎么會出現在柳文淵身上?他是被利用的莽夫,還是……更高明的棋手?
還有……那個一直煽風點火、刻薄倨傲的墨藍身影……兵部尚書之子趙珩!
他在整個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僅僅是看客?
線索如同亂麻,千頭萬緒。但江紫靈知道,毒源是關鍵!
蝕心散是宮廷秘藥,來源極其有限!
誰能接觸到?誰能無聲無息地下毒?目標是她,還是……想一石數鳥?
就在她意識在劇痛和迷霧中艱難跋涉時,蕭遠山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凝重和難以置信:
“陛下,還有一事……”
他似乎在斟酌措辭,“臣拿下柳文淵時,他重傷昏迷前,曾……曾嘶喊過一句……”
江紫靈猛地睜開眼!渙散的瞳孔瞬間凝聚起一絲銳光!
蕭遠山看著女帝那驟然亮起的眼神,心中一凜,沉聲道:“他喊的是……‘糕……不是我的……毒……在……在……’”
蕭遠山頓了頓,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回憶那模糊不清的尾音:“……在……‘香’?還是……‘箱’?臣……未能聽清?!?
香?箱?
江紫靈的腦子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開!
香?熏香?香囊?還是……某種香料?
箱?妝奩?藥箱?還是……那個裝著貢品云片糕的金盤?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荒謬的念頭瞬間竄上她的心頭!
如果毒不是下在糕里……而是下在……容器上?或者……某種能被糕點吸附的媒介上?
午時賞糕,傍晚試毒……時間差似乎……能說得通了!
巨大的震撼讓她呼吸驟然一窒!心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她猛地弓起身子,一口滾燙的黑血再次噴濺而出!
“主子!”
青鳶冰冷的手瞬間扶住她下滑的身體!
“陛……陛下!”
蕭遠山也驚駭上前!
江紫靈卻死死抓住青鳶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肉!
她抬起沾滿污血的臉,那雙被劇痛折磨得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她死死盯著蕭遠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帶著血沫擠出,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查……查……柳文淵……被擒時……身上……可有……香囊……飾物……接觸……何物……還有……那個……那個裝……裝云片糕的……金……金盤……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