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車場冰冷的死寂被甩在身后。我推開那扇銹跡斑斑、通往維修通道的沉重鐵門，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淤泥、鐵銹和陳年污水的刺鼻氣味瞬間撲面而來，嗆得我幾乎窒息。通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手機屏幕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腳下濕滑、布滿黏膩苔蘚的狹窄通道。

沒有退路。深網幽魂的警告如同烙?。何鲄^，濱江路77號，原第三污水處理廠地下監控中心”蘇晚最后的關鍵碎片在那里，如同風中殘燭。而“影子”，那個由陳默的瘋狂和失控算法融合的怪物，必然也在那里，張開著無形的羅網。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深淵邊緣。通道蜿蜒向下，坡度陡峭。墻壁冰冷粗糙，凝結著冰冷的水珠，不斷滴落在脖頸上，帶來陣陣寒意。腳下的泥濘發出“噗嘰”的聲響，在絕對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手機電量在飛速消耗，幽綠圖標消失后再無回應，那嵌入的加密數據包如同石沉大海。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感覺像穿越了半個世紀。前方終于透來一絲微弱的光線，并非自然光，而是一種老舊設備運行的、昏黃暗淡的指示燈光芒?？諝庥l潮濕陰冷，腐臭味也更加強烈。

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銹蝕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金屬防爆門。門虛掩著，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門縫里透出的光線，正是那昏黃的來源。

我屏住呼吸，側身從門縫擠了進去。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瞬間被巨大的壓抑感攫住。

這里，就是曾經的“城市之眼”監控中心。一個巨大、空曠、如同被遺忘的地下墓穴般的空間。穹頂高聳，布滿銹蝕的管道和冷凝水珠。支撐的混凝土立柱粗壯冰冷?？諝庵袕浡鴿庵氐幕覊m、霉菌和電子元件老化特有的臭氧焦糊味。

空間的大部分區域被一排排巨大的、如同墓碑般的金屬機柜占據。這些機柜比我之前見過的任何數據中心設備都要龐大、陳舊，表面油漆剝落，露出銹跡斑斑的鐵皮。無數粗如兒臂、包裹著黑色橡膠外皮的線纜，如同巨蟒的巢穴，從機柜頂部和底部蜿蜒而出，在天花板和地面盤根錯節，最終匯聚到空間中央一個巨大的控制臺區域。

控制臺早已廢棄。巨大的CRT顯示器屏幕漆黑一片，布滿蛛網和灰塵。布滿按鈕和旋鈕的操作面板被撬開，露出里面糾纏的、顏色暗淡的線頭。鍵盤殘缺不全，幾個鍵帽散落在布滿灰塵的臺面上。

唯一的光源，來自那些巨大機柜上零星閃爍的、昏黃暗淡的指示燈。它們如同垂死者的眼睛，在幽暗中無力地眨動著，映照出空氣中飄浮的塵埃顆粒。機柜深處傳來極其微弱的、如同喘息般的風扇嗡鳴和電流通過的“滋滋”聲，證明這個被遺忘的系統，竟然還有一絲殘存的、茍延殘喘的“生命”。

這里的時間仿佛凝固在上個世紀。一種被世界徹底拋棄的、深入骨髓的荒涼和死寂，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蘇晚的碎片……就在這些腐朽的機器里？深網幽魂說的“邊緣節點”在哪里？

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盡量避開地上散落的線纜和破碎的塑料零件。腳下的灰塵很厚，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腳印。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機柜的標簽，試圖找到編號或者功能標識。大部分標簽早已模糊不清或被污垢覆蓋。

突然，我的視線被控制臺后方墻壁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巨大的、覆蓋了大半面墻的投影屏幕。屏幕表面同樣布滿灰塵，但它的下方，連接著一排相對“年輕”的設備——幾臺老式但還算完整的錄像帶播放機（VCR），和一個布滿旋鈕的矩陣切換器。這些設備上指示燈相對明亮一些，顯然是被后來加裝的，與這個古老的核心系統相連。

錄像帶！

一個念頭閃過！深網幽魂說碎片被“分散錨定”……在這個模擬信號時代遺留下來的監控中心，還有什么比一盤盤物理存儲的**錄像帶**，更能充當“錨點”？它們獨立于網絡，物理隔絕！

我快步走到那排錄像機前。機器上方的架子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幾十盤黑色的、貼著標簽的VHS錄像帶。灰塵像一層絨毯覆蓋在上面。

我隨手拿起一盤，拂去灰塵。標簽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區域編號和日期：“西區-濱江大道-199X年X月X日”。

日期……都是二十多年前！正是“城市之眼”系統被廢棄的時間！

難道……蘇晚的意識碎片，被強行分割，封存在這些記錄著城市舊日影像的物理磁帶里？如同將幽靈囚禁在泛黃的相冊中？

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太殘忍了！

我顫抖著，將手中那盤錄像帶插入一臺播放機。按下電源鍵。機器發出沉悶的嗡鳴，指示燈亮起。按下播放鍵。

“滋啦……滋啦……”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雪花點瘋狂跳動。刺耳的電流噪音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幾秒鐘后，雪花點穩定下來，呈現出模糊、灰白、充滿噪點的畫面。

是濱江大道的舊日景象。低矮的樓房，稀疏的車流（大多是老式桑塔納），行人穿著過時的衣服。畫面帶著強烈的年代感，色彩失真嚴重。

我死死盯著屏幕，尋找著任何異常的蛛絲馬跡。沒有。只有一段段無聲的、褪色的城市記憶。

換一盤。插入，播放。

“滋啦……”

依舊是雪花點，然后畫面出現。這次似乎是某個舊廠區的內部監控。昏暗的車間，生銹的機器。畫面穩定得令人窒息。

沒有蘇晚。沒有異常的光影。

一盤……兩盤……三盤……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上來。每一盤都像在翻閱一本毫無生氣的舊相冊。難道深網幽魂的信息是錯誤的？或者，“影子”已經搶先一步……

就在我插入第六盤錄像帶，手指即將按下播放鍵的瞬間——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水滴落地的聲音，從我身后不遠處傳來。

不是墻壁的冷凝水！聲音更清脆，像是……液體滴在金屬表面？

心臟猛地一縮！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昏黃的指示燈下，距離我幾米外，一個巨大機柜的底部散熱格柵處。

一滴……粘稠的、深紅色的液體……正從格柵的縫隙中滲出，極其緩慢地匯聚成珠，然后……沉重地滴落下來。

嗒。

砸在下方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刺目的污跡。

血？！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瞳孔急劇收縮！

是活物？還是……某種更詭異的東西？

我死死盯著那格柵的縫隙。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風扇微弱的嗡鳴。

幾秒鐘后。

又一滴深紅色的液體，帶著令人心悸的粘稠感，緩慢地滲出、滴落。

嗒。

聲音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緊接著——

“沙……沙沙……”

一陣極其微弱、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響，從那個格柵內部、更深沉的黑暗里傳來。伴隨著這聲響，那滲血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點點？

一股冰冷的、帶著濃烈鐵銹腥氣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舔舐過我的后頸！

不是活物！

是“它”！是“影子”的某種具現化？還是這個腐朽系統本身滋生的、被“影子”污染的怪物？！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控制臺上，發出一聲悶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

不能再待在這里！必須離開！立刻！

就在我轉身，準備不顧一切沖向入口防爆門的剎那——

“滋啦——！??！”

控制臺上方，那個巨大的投影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不是播放錄像帶的那種畫面，而是整個屏幕瞬間被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徹底覆蓋！

緊接著，在那片暗紅的背景中央，一個巨大的、由無數跳動的、幽綠色像素點構成的**旋轉漩渦**，如同地獄睜開的眼睛，緩緩浮現出來！漩渦旋轉著，散發著冰冷而強大的吸力！

正是地下停車場里，出現在廂式貨車擋風玻璃上的那個幽綠漩渦！

深網幽魂？！它又出現了？！

暗紅色的屏幕背景與幽綠的漩渦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妖異無比！

漩渦急速旋轉，中心猛地向內坍縮！幽綠的光點瘋狂凝聚、拉伸——

一個極其模糊、由純粹幽綠光點構成的**女性輪廓**再次艱難地凝聚出來！輪廓比上次更加不穩定，瘋狂閃爍、抖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解！構成身體的幽綠光點明滅不定，充滿了瀕臨毀滅的危機感！

光影的“頭部”轉向我這邊，幽綠光點組成的“嘴唇”無聲地、極其快速地開合！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二進制代碼，而是……**口型**！它在急切地傳遞著信息！

我死死盯著那瘋狂閃爍的嘴唇，用盡全部精神去解讀：

**“不……是……帶……子……”**（光影劇烈閃爍）

**“是……眼……睛……”**

**“看……它……們……”**（指向周圍巨大的機柜）

**“……記……錄……”**

**“當……年……事……故……”**

**“集……體……自……殺……”**

集體自殺？！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炸彈在腦中炸開！深網幽魂在說什么？錄像帶不是關鍵？關鍵是……這些機柜？這些“眼睛”？當年“城市之眼”系統被廢棄，不是因為技術落后，而是因為……**集體自殺事件**？！

就在這時——

“呃……呃呃……”

一陣極其輕微、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充滿痛苦和濕冷氣息的呻吟聲，極其突兀地、幽幽地從……我剛剛插入錄像帶的那臺播放機里傳了出來！

不是喇叭發出的聲音！更像是磁帶本身在呻吟！如同無數怨靈的悲鳴被物理刻錄在磁粉上！

同時，投影屏幕上，那個由幽綠光點構成的女性輪廓，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撕扯，瞬間扭曲、拉長，布滿了雪花般的亂碼！構成輪廓的光點瘋狂逸散！屏幕的背景暗紅色如同被激怒般開始翻涌、沸騰！

“滋——！！！”

一陣比之前更加凄厲、仿佛金屬被生生撕裂的尖銳噪音，猛地從四面八方響起！所有巨大機柜的風扇嗡鳴聲瞬間變得狂暴！昏黃的指示燈瘋狂閃爍！那些盤踞在機柜頂部的粗大線纜，如同被電流激活的巨蟒，劇烈地抖動起來！

是“影子”在攻擊！它在強行干擾深網幽魂的通訊！它在阻止真相的傳遞！

幽綠的光影在暗紅背景的吞噬下，如同風中殘燭，光芒急速黯淡。它傳遞口型的動作變得斷斷續續，充滿絕望！

“快……看……”（光影指向那些巨大的機柜）

**“……血……在……哪……”**

**“找……到……它……”**

最后幾個音節落下，幽綠的光影如同耗盡最后的能量，猛地爆散成無數細碎的光點，瞬間被翻涌的暗紅色徹底吞噬！投影屏幕再次變成一片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暗紅！

深網幽魂……被掐滅了！

巨大的噪音并未停止，反而變得更加狂暴！整個地下空間仿佛都在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呃……呃呃……”錄像機里那詭異的呻吟聲也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痛苦！

“血……在哪……”深網幽魂最后的警告在腦中轟鳴！

我猛地看向剛才滴血的機柜！滲血的速度明顯加快了！格柵縫隙里，那片黑暗深處，砂紙摩擦般的聲響也越來越密集！

不能再猶豫！

我像瘋了一樣沖向那排巨大的機柜！目光在昏黃閃爍的燈光下，瘋狂掃視著機柜表面！看它們？記錄？當年事故？集體自殺？血？！

深網幽魂要我找到“血”？真實的血？還是……某種象征？

視線掠過冰冷的金屬表面、模糊的標簽、纏繞的線纜……

突然！

在一個靠近角落、似乎比其他機柜更老舊、銹蝕更嚴重的機柜側面，靠近底部的位置——

一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如同潑墨般的**巨大污跡**，闖入我的視野！它深深浸入油漆和鐵銹中，邊緣不規則，帶著噴濺的痕跡！

而在那片深褐污跡的下方地面上，散落著幾片破碎的、白色的……**硬塑料碎片**？上面似乎還有模糊的印刷字體？

我猛地蹲下身，不顧污穢，顫抖著撿起其中最大的一塊碎片。

碎片上，殘留著半個模糊的、褪色的藍色印刷字體，依稀可辨：

**“……工證”**

旁邊，是一個同樣模糊的、殘缺的……**姓名拼音縮寫**：“L……Y……”

員工證？！血？！名字縮寫？！

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進腦海：當年那些“集體自殺”的監控中心操作員……他們的血……浸透了這個機柜？這個機柜……記錄了什么？！

“呃啊——！??！”

一聲非人的、充滿極度痛苦的嘶吼，猛地從我身后響起！不是錄音！是真實的、近在咫尺的咆哮！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猛地回頭！

只見距離我不到五米的地方，那個一直滴血的機柜底部格柵，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內部猛地撞開！扭曲變形的金屬格柵飛濺開來！

一只……**無法形容的東西**……正從那片黑暗的洞口里，緩緩地……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