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絕對的、沉重的冰冷，包裹著意識，如同沉入墨玉海溝的最深處。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觸感。只有一片粘稠的、永恒的虛無。西區那焚盡一切的凈化白光，急救室里信息層面的湮滅爆炸，掌心鐵盒信標最后那聲絕望的碎裂……所有的喧囂和劇痛，都被這無邊的死寂吞噬，只留下被徹底抽空的疲憊。
像一具被遺忘在宇宙塵埃中的殘骸。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心跳，極其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傳來。
不是來自意識深處。是……**左手**？
知覺如同生銹的齒輪，極其艱難地、一格一格地重新咬合。左手……似乎被什么東西包裹著？冰冷，堅硬。是那個鐵盒？它還在？信標不是碎了嗎？
震動感……清晰。不是之前信標那種瘋狂的、高頻的震顫，也不是S.O.S的節拍。而是一種……**規律的、間隔均勻的、如同鐘表指針行走般的輕叩**。
嗒……嗒……嗒……
每一下都輕微，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物理存在感，敲打在麻木的指骨上。
陸離極其緩慢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野模糊，像蒙著一層濃重的水汽。最先清晰的是頭頂慘白的天花板和冰冷的無影燈。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種淡淡的、類似臭氧燒焦后的刺鼻氣味。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個關節都在呻吟。右手打著點滴，左手……果然還死死地攥著那個冰冷的鐵盒。
鐵盒表面，布滿了細密的裂紋。盒蓋似乎被巨大的力量擠壓過，微微變形。但盒子本身，奇跡般地沒有散開。那規律的、如同指針行走般的輕叩，正是從盒內傳來。
他嘗試著，極其艱難地轉動眼球。這是一間單人病房，比之前的急救室寬敞明亮許多，但依舊能感受到那種無處不在的壓抑。窗戶被厚重的防爆金屬百葉窗徹底封死，只留下細微的縫隙透進慘淡的天光。墻壁、天花板、甚至門框邊緣，都覆蓋著一層啞光的、帶有細微蜂窩狀紋路的特殊涂層——是那種高效吸收電磁波的材料。空氣里彌漫著極低頻的嗡鳴，證明著電磁屏蔽依舊處于激活狀態。
一座更高級、更舒適的囚籠。
床邊，一個穿著深灰色便裝、面容冷峻的男人正背對著他，站在一面巨大的單向玻璃窗前（窗外應該是觀察室），凝望著什么。是李哲。他站得筆直，像一柄入鞘的利劍，但陸離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種被壓抑的、如同火山般的憤怒。
嗒……嗒……嗒……
掌心的輕叩持續著，規律得令人心悸。
李哲似乎聽到了陸離微弱的動靜，猛地轉過身。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在陸離睜開的眼睛上。他臉上沒有任何驚喜，只有一種深沉的審視和凝重。
“醒了？”李哲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許久沒有說過話。他幾步走到床邊，沒有詢問陸離的感覺，目光直接落在他緊握鐵盒的左手上。“它還在動？”
陸離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只能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動作牽動全身的神經，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李哲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他伸出手，動作極其小心謹慎，用指尖極其輕微地觸碰了一下鐵盒布滿裂紋的表面。
嗒……嗒……嗒……
輕叩的頻率沒有絲毫變化。鐵盒冰冷依舊。
“方舟凈化后，西區變電站區域被徹底封鎖。物理層面……一片焦土，深達地下五十米。初步檢測，所有異常能量輻射和污染殘留……清零。”李哲的聲音平板無波，像是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報告，但陸離能聽出那字里行間壓抑的沉重。“那個‘蝕’的核心……消失了。”
消失了？被“方舟”徹底湮滅了？
一絲微弱的、難以言喻的釋然掠過心頭，但瞬間被更深的冰冷淹沒。代價呢？那片區域里，廢墟下的生命呢？
“代價是巨大的。物理層面的損失還在其次。”李哲的目光如同實質，穿透陸離渙散的瞳孔，“‘方舟’啟動的瞬間，城市神經網核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沖擊波。雖然‘蓋亞核心’勉強維持住了主干網穩定，但大量邊緣節點過載燒毀，數據丟失……難以估量。更重要的是……”
他頓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芒，像是憤怒，又像是……恐懼。
“……‘方舟’的能量釋放，像一盞在黑暗宇宙中點燃的巨大燈塔。我們……驚動了更深層的東西。”他的聲音壓得更低，“西區凈化區域外圍的隔離帶，三支裝備精良的特勤小隊……在凈化結束后的第17個小時……失聯。現場沒有任何戰斗痕跡，沒有任何能量殘留。就像……被一張無形的抹布，從現實層面徹底擦除了。”
擦除？！
陸離的心臟猛地一縮！寒意瞬間凍結了血液！他想起意識沉淪前，那股降臨的、意圖“回收或銷毀”信標的、冰冷宏大的意志！它……真的來了？！而且，已經開始行動了？
“信標信號在‘方舟’啟動的瞬間中斷，我們一度以為它被連帶摧毀了。”李哲的目光重新落回陸離左手的鐵盒上，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但你的體征數據……在凈化沖擊后，反而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穩定。還有這個……”他指了指鐵盒，“它碎了，卻還在動。以一種……我們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
他微微俯身，靠近陸離，聲音低沉如同耳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陸離，告訴我，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它在‘方舟’啟動后發出的這種‘輕叩’……又是什么信號？它還在呼叫嗎？呼叫誰？”
陸離艱難地搖頭。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輕叩聲如同冰冷的喪鐘，敲打著他搖搖欲墜的神經。
“打開它。”李哲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決絕，“現在。只有打開它，我們才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才知道它現在發出的信號意味著什么！才能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么！”
打開它？陸離看著自己那只被包扎固定、依舊緊攥鐵盒、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的手。他嘗試著動一動手指，回應他的只有劇烈的酸痛和麻木。他現在連彎曲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我……動不了……”嘶啞的聲音如同破風箱。
李哲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銳利，甚至帶上了一絲……冰冷的審視？他似乎在判斷陸離話語的真實性。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鐵盒那規律的、如同倒計時般的輕叩聲。
嗒……嗒……嗒……
就在這時——
“嗡……”
病房角落里，一臺用于監測生命體征、本應處于電磁屏蔽靜默狀態的備用顯示器，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不是正常的啟動畫面，而是一片翻滾的、刺眼的雪花點！
緊接著，雪花點中，極其短暫地、如同信號不良的殘影般，閃過一個由無數細微的、流動的**瑩白光點**構成的、極其模糊的**女性輪廓**！輪廓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
蘇晚？！
陸離的心臟幾乎停跳！她還在？！在“方舟”的凈化沖擊和信息爆炸之后？！
然而，幾乎在瑩白輪廓消失的同一瞬間！
“滋啦——！！！”
一陣極其尖銳、仿佛金屬被強行撕裂的電流噪音，猛地從那臺顯示器內部爆發出來！屏幕上的雪花點瞬間被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取代！
在那片絕對的黑暗中央，一個巨大的、由無數跳動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像素點**構成的、不斷扭曲蠕動的**漩渦**，緩緩浮現！漩渦中心，兩點更加深邃的暗紅光芒，如同惡魔的復眼，冰冷地、精準地……**鎖定了**病床上的陸離！
“蝕”？！它沒有被徹底凈化？！還有殘余？！它……找來了？！
“敵襲！！”李哲的反應快如閃電！他猛地拔槍，身體瞬間進入戰斗姿態，槍口指向那臺異變的顯示器！同時對著衣領上的微型麥克風咆哮：“‘蝕’殘余！病房內出現！能量模式異常！啟動最高防御！重復！啟動最高……”
他的話還沒說完！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臺顯示器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從內部狠狠捏爆！屏幕連同外殼瞬間炸裂成無數碎片！刺眼的電火花如同狂舞的毒蛇四濺！一股濃烈的焦糊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帶著腐朽鐵銹氣息的**精神沖擊波**，如同實質的浪潮，猛地席卷了整個病房！
“呃啊——！”李哲首當其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手中的槍脫手飛出，身體踉蹌后退，死死捂住額頭，指縫間瞬間滲出鮮血！他的眼神變得渙散而痛苦，顯然受到了強烈的精神沖擊！
陸離同樣如遭重擊！那股冰冷粘稠的惡意瞬間侵入他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識！劇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視野被翻滾的黑暗和猩紅的亂碼徹底覆蓋！耳中充斥著無數充滿惡意的低語和冰冷的嘲笑！左手掌心的鐵盒，那規律的輕叩聲瞬間變得無比急促、混亂！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像垂死掙扎的心跳！
混亂中，陸離渙散的目光似乎瞥見，在爆炸的顯示器殘骸飛濺的火花和濃煙中，一個極其微小、邊緣不規則、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銀色薄片**，如同被爆炸的氣浪拋射而出，在空中翻滾著，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然后……**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了他緊攥著鐵盒的左手旁邊！
那薄片……像一枚奇特的芯片？上面似乎蝕刻著極其細微、非人類語言的復雜紋路，紋路中流淌著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幽藍光芒**！
是信標鐵盒里掉出來的東西？！是那個發出輕叩聲的“心臟”碎裂后，暴露出的核心？！
“轟！！！”
病房厚重的金屬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撞開！刺目的強光手電和黑洞洞的槍口瞬間指向室內！穿著重型防護服、戴著全覆式頭盔的應急管理局特勤隊員如同鋼鐵洪流般涌入！
“控制現場！”
“李專員！報告狀態！”
“發現高威脅目標！準備清除！”
混亂的吼聲、槍械上膛的金屬撞擊聲、刺目的戰術燈光在煙霧彌漫的病房內交織。幾名隊員的槍口，已經精準地鎖定了癱在病床上、瞳孔閃爍著詭異紅光、左手緊攥著鐵盒和那枚詭異銀色芯片的陸離！
清除！他們把他當成了新的污染源！
陸離的意識在劇痛和混亂中沉浮。左手掌心，是冰冷的鐵盒和那枚散發著幽藍微光的奇異芯片。身旁，是掉落在地、布滿裂紋、依舊在瘋狂輕叩的顯示器碎片。眼前，是黑洞洞的槍口和特勤隊員面罩后冰冷無情的眼神。
李哲掙扎著靠在墻上，額頭流下的鮮血模糊了視線，他死死盯著陸離左手邊那枚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銀色芯片，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
“不……不是他……”李哲嘶啞地、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試圖阻止，“是……芯片……那……芯片……”
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特勤隊員的戰術指令和槍械保險打開的“咔噠”聲中。
陸離渙散的瞳孔倒映著刺目的戰術燈光和冰冷的槍口。左手掌心，鐵盒冰冷的觸感，芯片幽藍的微光，還有那枚顯示器碎片依舊固執的、如同最后倒計時的瘋狂輕叩……
嗒嗒嗒嗒嗒嗒……
深空刻痕已現。
囚籠之中，槍口之下。
而他手中緊握的，是毀滅的殘骸，還是……通向未知真相的唯一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