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抵著青石板的涼意順著衣料滲進來，后頸被夜露打濕，黏糊糊的。

阿旺趴在我腳邊，前爪的包扎布被血浸透了一塊，卻仍支棱著耳朵，尾巴尖繃得筆直，每片落葉落地的響動都能讓它喉頭滾出低低的威脅聲。

我深吸一口氣，雙手結(jié)起靜心印。

指尖剛碰著掌心，體內(nèi)那團亂麻似的靈力就炸了——自青嵐河逃出來這七日，我強行運轉(zhuǎn)逆脈引氣，本就受損的經(jīng)脈早成了漏風的破口袋，此刻稍一用功，竟有幾縷靈力順著虎口的穴位往外鉆，像細針在肉里扎。

“別急?！拔乙е赖吐曊f，不是哄阿旺，是哄自己。

月光透過槐樹葉在我膝頭投下斑駁的影子，想起藥鋪后窗撞開時玉婆婆說的“逆脈該見天日“，我喉結(jié)動了動，“試試正脈和逆脈一起走。“

舌尖抵住上顎，按照青梧山《吐納訣》的路子引氣入膻中穴，同時分出一縷意識，順著昨日在地上劃的經(jīng)脈圖——那是逆脈的路徑，從尾閭穴反著往上，繞開被黑風子掌力震壞的肺經(jīng)。

兩股靈力剛在丹田交匯，我猛地嗆咳起來，血腥味在嘴里炸開。

阿旺立刻湊過來用腦袋頂我的手，溫熱的舌頭舔我下巴上的血珠。

“沒事?！拔夷税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疼能讓人清醒。

殘卷在懷里硌著心口，父親的批注還在腦子里打轉(zhuǎn)：“正脈如渠，逆脈如泉，渠堵則泉涌，泉涸則渠竭?！盎蛟S我之前錯了，正邪功法不是非此即彼，是該像青梧山的雙生澗，一條順流，一條逆流，匯在一起才成深潭。

這么想著，我重新閉眼。

這次先引逆脈靈力，讓它在受損的肺經(jīng)外圍繞了個圈，像給傷口裹紗布，再引正脈靈力從任脈下來，剛好接住那縷繞圈的逆脈——兩股氣在丹田撞出個小漩渦，我渾身一震，原本亂竄的靈力竟順著漩渦開始打轉(zhuǎn)，像被線穿起來的珠子。

阿旺的尾巴慢慢垂下來，喉嚨里的威脅聲變成舒服的呼嚕。

我能感覺到靈力在經(jīng)脈里流淌的溫度了，正脈的暖帶著逆脈的涼，像初春融雪的溪水，不燙不冰，剛好漫過每處干涸的穴道。

后頸的冷汗?jié)u漸收了，后背的傷處原本火燒火燎，此刻竟有絲絲涼意滲進去，疼得沒那么鉆心了。

“成了？“我睜開眼，指尖在青石板上輕輕一按。

石面裂開細縫，像被指甲劃開的豆腐。

我盯著那道縫，喉嚨發(fā)緊——這是練氣七層的力道，可我前日才剛到六層。

風掀起衣角，懷里的殘卷突然動了動，像是被什么力量牽引著。

我趕緊摸出來，月光下“逆流卷“三個字泛著淡金，比往日更亮。

阿旺用爪子扒拉我的褲腳，我這才發(fā)現(xiàn)天快亮了。

林子里的霧浮起來，像被揉碎的棉絮。

我靠著老槐樹坐下，把殘卷攤在腿上。

玉婆婆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來：“逆脈非逆，轉(zhuǎn)勢而行?！拔叶⒅鴼埦砩细赣H畫的經(jīng)脈圖，突然就明白了——從前我總想著“逆轉(zhuǎn)“經(jīng)脈，可所謂逆脈，不過是靈力在受損的正脈外另尋生路，像山澗遇巨石便繞著走，不是逆，是活。

我摸出懷里的炭筆，撕下衣角當紙。

第一筆順著正脈的任脈走，第二筆逆著督脈來，在丹田處畫了個交匯的圈。

炭筆尖戳進布帛，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像父親當年教我抄經(jīng)時的墨研聲?！叭绻}是陽，逆脈是陰......“我小聲嘀咕，筆尖頓在“心俞穴“的位置，“這里被黑風子震斷了三條細脈，逆脈該從肝俞穴繞過來，把靈力引到命門穴儲存......“

阿旺不知什么時候叼來根松枝，放在我腳邊當筆架。

我抬頭沖它笑，它歪著腦袋，耳朵一抖一抖的，倒像是聽懂了。

天徹底黑透時，布帛上已經(jīng)爬滿了歪歪扭扭的線條。

我數(shù)了數(shù)，從練氣一層到十二層的運行路徑都標全了，正脈受阻的地方用逆脈補，逆脈過強的地方用正脈壓，像兩張網(wǎng)疊在一起，漏洞全被補上了。

最后一筆落下時，指尖突然發(fā)燙，殘卷在我膝頭輕輕震動，像是古鐘被叩響第一聲。

“就叫'逆流訣'吧?！拔覍χ疾p聲說，“第一章，化逆為順?！?

阿旺忽然用腦袋拱我的手背，溫熱的鼻息噴在我手腕上，接著“汪“地輕叫一聲，尾巴甩得像個小掃帚。

我摸它耳朵，發(fā)現(xiàn)它前爪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包扎布上結(jié)了層暗褐色的痂。

風里飄來松針的清苦味，混著阿旺身上的草屑味，突然就不那么嗆了。

東邊山尖泛起淡青時，我活動了一下發(fā)麻的腿，指節(jié)捏得咔咔響。

林子里的霧散了些，能看見遠處的山輪廓，像蹲在地上的巨獸。

阿旺趴在我腳邊打哈欠，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掌心，青筋在皮膚下微微跳動。

從前我總覺得這雙手只能握藥鋤、翻經(jīng)卷，現(xiàn)在卻想——或許它能握住更重要的東西，比如真相，比如...不再讓在乎的人死去。

“阿旺。“我輕聲喚它。

它立刻豎起耳朵。

我彎腰把它抱起來，它立刻蜷成個毛團，往我頸窩里鉆?！霸撟吡??！拔颐嗣牙锏臍埦砗托鲁哪媪髟E，“去查青梧山的案子，去問玉婆婆的來歷，去......“

阿旺突然猛地抬頭，喉嚨里炸開一聲低吼。

它的爪子摳進我肩膀，毛發(fā)根根豎起，眼睛死死盯著林子深處。

我順著它的視線望過去——霧還沒散盡的林子里，有個影子。

那影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神經(jīng)上。

月光被云層遮住大半，只能看清他腰間懸著個黑沉沉的物件，像是...劍鞘？

阿旺的低吼變成嗚咽，我能感覺到它渾身都在發(fā)抖，卻沒有躲，反而往我懷里拱得更緊。

我迅速閉氣，靈力順著逆流訣在體內(nèi)轉(zhuǎn)了三圈，氣息瞬間沉到丹田，像塊石頭墜進深潭。

阿旺也收了聲，耳朵貼在腦袋上，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影子。

影子離我只有二十步了。

我摸向腰間的符袋，指尖碰到火符邊緣的毛刺，突然想起玉婆婆說的“逆脈該見天日“——或許，該讓某些人看看，被他們逼入絕境的，究竟是怎樣的“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