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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雪

蘇雪逃離林家后的那幾天,像蒙上了一層灰暗的濾鏡。教室里,她恢復了初識時的模樣,甚至更甚——一座沉默的、散發(fā)著徹骨寒意的冰山。她不再回應林陽的問候,不再接受他放在習題集旁的任何點心(即使是包裝都沒拆就被默默推回),更不再有眼神交流。她將自己徹底縮回了堅硬的殼里,仿佛那晚在林家餐桌上失控的情緒,是她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過。

林陽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他嘗試過幾次低聲詢問:“蘇雪,你還好嗎?”“那天……是不是我媽媽做的菜不合口味?”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那越發(fā)挺直、拒人千里的背影。他甚至看到,有一次陳默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桌子,她連身體繃緊的本能反應都沒有了,只是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緩慢地將被撞歪的文具扶正,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她的世界,似乎徹底向他關閉了大門。那道好不容易被“朋友”二字撬開的縫隙,被那盤香菇雞塊狠狠地、無情地封死,甚至砌上了更厚的冰墻。

林陽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他懊悔帶她回家,懊悔那盤該死的雞塊,更懊悔自己像個傻瓜一樣,完全不知道那盤菜究竟觸碰了她哪根脆弱的心弦。他只能默默地、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獨自一人去食堂,看著她獨自一人在課間望著窗外發(fā)呆,看著她像一縷沒有溫度的幽魂,穿梭在喧鬧的校園里。

圖書館的整理任務還在繼續(xù),但蘇雪每次都刻意選在最遠的角落,動作機械,全程沒有看林陽一眼。林陽嘗試靠近,她就立刻放下書,轉身去整理另一個書架,用行動劃清界限。那份曾經在書頁翻動中滋生的寧靜默契,蕩然無存。

周五傍晚,天空陰沉得厲害,北風呼嘯,帶著刺骨的寒意。天氣預報說,可能要下今年的第一場雪。自由活動課,教室里依舊喧鬧。林陽看著蘇雪默默收拾書包的背影,心里像壓著一塊巨石。他知道,她要去那個地方——那個曾經見證過他們共享甜點和確認友誼的秘密基地。那是她現在唯一可能愿意停留的角落。

林陽沒有猶豫,也收拾好東西,遠遠地跟了上去。

頂樓露臺的風更大,帶著濕冷的預兆。廢棄的水箱在風中發(fā)出沉悶的嗚咽。蘇雪果然在那里。她沒有撐傘,只是抱著書包,背對著入口,站在水箱的背風處。單薄的校服在寒風中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顯得那么孤寂,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

林陽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沒有像上次那樣開口說話。他沉默地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嶄新的、印著可愛小熊圖案的保溫杯——這是他今天特意去買的。他擰開蓋子,里面是他早上煮好的、加了雙倍糖的熱可可,濃郁的甜香瞬間被風吹散了一些。

他將保溫杯輕輕放在蘇雪腳邊不遠的水泥地上,沒有遞給她,只是放在那里。然后,他默默地退后幾步,靠在水箱冰冷的另一側,也望著遠方灰蒙蒙的天空。

沉默在呼嘯的寒風中蔓延。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冷得幾乎要凝固。

保溫杯口氤氳的熱氣在寒風中迅速消散。蘇雪始終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她像一尊冰雕,凝固在寒風里。

林陽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就在他幾乎要絕望,以為自己的關心再次被徹底拒絕時——

蘇雪的身體,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目光沒有看林陽,而是落在他腳邊那個散發(fā)著微弱熱氣的保溫杯上。她的眼神空洞,沒有焦點,仿佛只是在確認一個無關緊要的物品。

寒風卷起她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光潔卻蒼白的額頭。她站了很久,久到林陽覺得那杯可可都要徹底涼透了。

終于,她極其緩慢地彎下腰,伸出冰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遲疑,握住了那個保溫杯的把手。她并沒有立刻喝,只是將它捧在手里,感受著杯壁傳遞過來的、那一點點早已不剩多少的余溫。

林陽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蘇雪捧著杯子,重新轉回身,背對著林陽。她低下頭,看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寒風依舊在呼嘯。天空的鉛云仿佛更低了。

然后,林陽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極其微弱、幾乎被風聲吞沒,卻如同冰層碎裂般清晰的聲音。

“……香菇雞塊……是我媽媽……以前經常做的菜。”

她的聲音很輕,很飄,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麻木,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林陽的心臟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寒風中飄來的話語上,生怕錯過一個字。

蘇雪依舊背對著他,捧著那杯已經不再溫熱的熱可可。她的肩膀在寒風中微微瑟縮了一下,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她……和我爸……在我小學的時候……就分開了。”

“她走的時候……什么也沒說……只留下……一盤……冷掉的香菇雞塊。”

簡單的三句話,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的石頭,砸在林陽的心上。他瞬間明白了!明白了那天餐桌上她突如其來的崩潰,明白了那聲哽咽的“很好吃”,明白了她倉惶的逃離!

那不是嫌棄,不是不適!那是猝不及防被洶涌的回憶淹沒的溺水感!是冰冷的現實與記憶中殘留的、早已變質的“家的味道”碰撞帶來的劇烈痛苦!

蘇雪停頓了很久。寒風卷過空曠的露臺,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她將保溫杯捧得更緊了些,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她……再也沒回來過。”

“我爸……工作很忙……也很少在家。”

“那盤菜……后來……我就再也沒吃過……”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消失在風里。她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沉默地站在那里,背對著林陽,背影單薄得像一張隨時會被風撕裂的紙。

林陽站在原地,感覺手腳冰涼,心臟卻因為巨大的心疼而劇烈抽痛著。他看著那個在寒風中微微顫抖的纖細背影,終于明白了她身上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清冷和疏離從何而來。明白了她為何對“家”的氣息如此陌生又如此敏感,明白了她為何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朋友”的確認,卻又在觸碰溫暖時本能地退縮。

那不是冷漠,那是被拋棄后,用堅冰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自我保護。

就在這時,幾點冰涼的東西,輕輕落在了林陽的臉頰上。

他抬起頭。

灰暗的天空中,開始零星地飄下細小的、晶瑩的雪花。初雪,悄然而至。

細小的雪花被寒風吹得打著旋,落在蘇雪烏黑的發(fā)頂,落在她單薄的肩頭,落在她手中那個早已冷卻的保溫杯上。

蘇雪似乎也感覺到了。她微微仰起頭,望向飄雪的灰暗天空。幾片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很快融化,像冰冷的淚水。

她依舊沒有回頭,沒有哭泣,只是那樣靜靜地站著,望著初雪飄落的天空。寒風卷起她的發(fā)絲和衣角,雪花在她周身無聲地飛舞。那個捧著冷掉可可杯的身影,在飄雪的露臺上,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孤獨得令人心碎。

林陽的心,被巨大的憐惜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填滿。他不再猶豫,不再顧慮她的沉默和拒絕。他脫下自己厚實的羽絨外套,幾步走上前,動作輕柔地、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將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外套,披在了蘇雪冰冷而單薄的肩膀上。

蘇雪的身體猛地一僵!她似乎想掙脫,但林陽的手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溫暖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別凍著。”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在呼嘯的風雪中卻異常清晰。他站在她身側半步的距離,沒有靠得太近,卻用行動傳遞著無聲的守護。

蘇雪沒有再動。她微微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著,像風中脆弱的蝶翼。她依舊沒有看他,只是將臉更深地埋進那件帶著林陽體溫和淡淡洗衣液味道的寬大外套里。冰冷的指尖,無意識地、緊緊地攥住了外套的邊緣。

雪花無聲地飄落,覆蓋著冰冷的水箱和露臺的水泥地。寒風依舊凜冽。

但在這個小小的、被廢棄角落守護著的秘密基地里,一件帶著少年體溫的外套,隔絕了刺骨的寒冷。一個緊攥著衣角的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緊閉的心門,被回憶的洪流沖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門后荒蕪的風景。

而風雪中,有人固執(zhí)地守在門外,試圖用自己微薄的體溫,去溫暖那片冰封的荒原。

林陽站在蘇雪身邊,和她一起望著漫天飛舞的初雪。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個沉默而堅定的哨兵。

冰川融化的聲音,是寒風卷過露臺的嗚咽,是雪花落地的寂靜,是回憶撕裂心扉的低語,更是此刻,風雪中無聲傳遞的、那一點倔強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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