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的秘密基地，那件帶著少年體溫的寬大羽絨服，像一層無形的屏障，短暫地隔絕了蘇雪周身的寒氣和心底翻涌的荒涼。她攥緊衣角的手指，冰涼而用力，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雪花無聲地落在她的發頂、肩頭，融化在林陽外套的布料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林陽站在她身側半步之外，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陪伴。寒風依舊凜冽，吹得他單薄的毛衣貼在身上，激起一陣寒意，但他站得筆直，像一株扎根在風雪中的松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女孩微微的顫抖，透過羽絨服傳遞過來的細微震動，像敲打在他心上的鼓點。
時間在寂靜的風雪中流逝。蘇雪始終沒有抬頭，也沒有松開攥著衣角的手。她的臉深深埋在外套寬大的領口里，只露出一點蒼白的額角和烏黑的發頂。林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沉溺于冰冷的回憶，還是感受著此刻披風戴雪的、這份笨拙的守護？
直到天色徹底暗沉下來，路燈在風雪中暈開昏黃模糊的光圈，蘇雪才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她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松開了緊攥著衣角的手指。那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留戀。然后，她默默地脫下肩上那件寬大的、還帶著她體溫和林陽氣息的羽絨服，動作有些僵硬。
林陽的心提了起來，以為她要還給他然后離開。
但蘇雪并沒有立刻遞還。她低著頭，雙手捧著那件厚實的衣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柔軟的布料內襯，像是在感受上面殘留的溫度。雪花落在她微顫的睫毛上，迅速融化。
過了幾秒，她才將衣服遞向林陽的方向，依舊沒有看他，聲音低得幾乎被風聲吞沒：“……謝謝。”
林陽趕緊接過，衣服上還帶著她的體溫和淡淡的、屬于她的雪松氣息，瞬間驅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他剛想說什么，比如“我送你回去”或者“別凍著了”，蘇雪卻已經抱緊了自己的書包，像一尾受驚的魚，飛快地轉身，低著頭沖進了風雪彌漫的樓道口，消失不見。
林陽抱著還帶著余溫的外套，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風雪撲打在他臉上。外套上殘留的暖意和她那句輕不可聞的“謝謝”，像微弱的火星，在寒冷的冬夜里，固執地燃燒著，溫暖著他那顆懸著的心。
至少……她沒有徹底推開他。至少……她說了謝謝。
這已經是風雪之夜后，最溫柔的回應。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世界被一層松軟潔凈的白毯覆蓋，在初升的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空氣清冽得如同水晶。林陽走進教室時，心情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殘留的沉重。
蘇雪已經坐在那里。晨光透過覆雪的窗欞，灑在她沉靜的側影上。她依舊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書，仿佛昨夜風雪中的脆弱與傾訴從未發生。但當林陽在她身邊坐下時，他敏銳地捕捉到，她翻書的指尖，似乎比昨天更用力一些，指節微微泛白。
“早，蘇雪。”林陽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試探。
蘇雪翻書的動作頓住了。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卻沒有像前幾天那樣徹底沉默。過了幾秒，一個極其輕微、帶著鼻音的回應飄了出來：“……嗯。”
雖然依舊簡短，甚至沒有抬頭，但林陽的心卻瞬間雀躍起來！那層堅冰……似乎在陽光和積雪的映照下，又悄悄融化了一點點？
課間，林陽像往常一樣，將一塊獨立包裝好的、新烤的杏仁小餅干，輕輕放在蘇雪攤開的練習冊邊緣。他做好了被默默推回來的準備。
然而，這一次，蘇雪的目光在餅干上停留了幾秒。她伸出手，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放進筆袋，而是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包裝紙，動作帶著一絲遲疑。然后，她默默地將餅干收進了課桌抽屜里，沒有看他，也沒有推回。
一個小小的進步！林陽感覺自己的嘴角快要壓不住了。
下午放學時，夕陽將雪后的校園染成溫暖的橘粉色。林陽收拾好書包，看向蘇雪。她也在收拾，動作不緊不慢。
“一起走嗎？”林陽鼓起勇氣，再次發出邀請。他指的是走出校門那段路。
蘇雪拉上書包拉鏈的動作停了一下。她沒有立刻回答，也沒有拒絕。她抱起書包，站起身，目光低垂，像是在思考。幾秒鐘后，她才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然后率先邁開腳步，向教室門口走去，沒有等林陽，但也沒有拒絕他的同行。
林陽趕緊跟上，心臟像被泡在了溫泉水里。他不再試圖找話題，只是安靜地走在她身邊半步之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清新的空氣帶著冰雪的氣息。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潔白的雪地上，拉得很長。
蘇雪走得不快，微微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移動的腳尖上。她依舊沉默，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氣場，似乎被雪后的陽光和這沉默的同行，悄然驅散了一些。林陽甚至覺得，她緊繃的肩膀線條，似乎也柔和了一點點？
走出校門，到了需要分岔的路口。蘇雪停下腳步，轉過身。夕陽的金輝勾勒著她清麗的輪廓，發梢和睫毛上似乎還沾著未化的細小雪粒，晶瑩閃爍。
“我……走了。”她低聲說，依舊沒有看林陽的眼睛，目光落在不遠處被積雪覆蓋的灌木叢上。
“嗯，路上小心。”林陽點點頭，聲音溫和。
蘇雪抱著書包，轉身，踏上了回家的路。她的背影在雪地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陽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的暖意。風雪夜的陰霾，似乎正被這雪后初晴的晨光和夕陽，一點點驅散。
回到家，林陽習慣性地將書包扔在沙發上。他脫下外套——正是昨天披在蘇雪身上的那件厚羽絨服——準備掛起來。手指無意間探入口袋，卻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帶著塑料質感的小方塊。
他疑惑地掏出來。
是一個嶄新的、鵝黃色的暖手寶。圓滾滾的，小巧可愛，上面還印著一個憨態可掬的小熊圖案。暖手寶摸起來涼涼的，顯然是還沒用過。
林陽愣住了。
他仔細回想，昨天把外套給蘇雪之前，口袋里絕對沒有這個東西！那只能是……蘇雪在后來拿著衣服的時候，或者今天早上……悄悄放進去的？
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林陽的心房！他看著掌心里這個小小的、鵝黃色的暖手寶，小熊憨憨的笑容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暖。
她是什么時候買的？是在風雪夜跑回家的路上？還是今天早上特意帶來的？她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這個小東西，小心翼翼地、不讓他發現地，塞進這件曾經包裹過她冰冷身體的外套口袋里？
是為了……還人情嗎？還是……一種笨拙的、無聲的關心？
鵝黃色的小熊暖手寶，安靜地躺在他溫熱的掌心。沒有卡片，沒有留言，只有那憨憨的笑容，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林陽的嘴角，無法抑制地向上揚起，形成一個巨大而溫柔的弧度。他輕輕握緊了那個小小的暖手寶，仿佛握住了冰川深處，那顆正在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試圖回饋溫暖的、跳動的心。
窗外的積雪在路燈下反射著清冷的光。但林陽覺得，這個冬天，似乎也沒那么冷了。
冰川融化的聲音，是雪后陽光灑落的聲音，是腳下積雪咯吱的輕響，是沉默同行時平穩的呼吸，更是此刻，掌心里這枚小小的、鵝黃色的、帶著小熊笑容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