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微光

現在時

指尖下的貝殼冰冷黏膩,血與淚的混合物在虹彩表面緩慢凝結,像一層丑陋的、無法剝離的痂。林晚蜷縮在藤椅深處,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尖銳的痛楚,像有無數生銹的鐵片在肺葉里攪動。窗外灰蒙蒙的天光被厚重的云層吞噬,房間徹底沉入一種壓抑的、帶著海腥氣的昏暗中。

那聲破碎的呼喚,耗盡了她僅存的氣力。喉嚨里殘留著濃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身體深處,那種熟悉的、鈍重的、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從內部碾碎的疼痛,開始緩緩蘇醒。不再是之前尖銳的爆發(fā),而是像漲潮的海水,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一點點漫過堤岸,侵蝕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堤防。她摸索著,在沙發(fā)扶手的縫隙里,掏出一個透明的塑料小藥瓶。標簽上的字跡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被汗水和時間浸染開的墨跡。瓶身空空如也,只在瓶底殘留著幾顆細小的、白色的粉末顆粒。

空了。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冷汗沿著她蒼白的額角、凹陷的太陽穴涔涔而下。她徒勞地擰開瓶蓋,將瓶子倒過來,用力搖晃。幾粒微塵般的藥末落在她顫抖的手心,杯水車薪。疼痛如同蘇醒的巨獸,開始在她的腹腔、胸腔深處低沉地咆哮,用獠牙和利爪撕扯著她的神經。

她需要藥。必須立刻出去。

這個念頭帶著求生的本能,艱難地壓過了身體的虛弱和對外界的恐懼。她掙扎著,試圖從藤椅里站起來。雙腿像灌滿了冰冷沉重的鉛水,根本不聽使喚。身體剛離開椅面的支撐,一陣劇烈的眩暈就猛地攫住了她,眼前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噬。她踉蹌了一下,膝蓋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鉆心的疼痛從膝蓋骨傳來,反而短暫地壓過了內臟的絞痛。她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冰冷的汗珠滴落在同樣冰冷的地面上。視線模糊地掃過腳邊敞開的舊皮箱,掠過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高中校服,最終定格在那枚躺在血污里的貝殼上。虹彩黯淡,被血染污的皮繩像一道丑陋的傷疤。

十年。她用盡全力逃離的一切,最終還是像這無孔不入的海風,裹挾著記憶的碎片和死亡的腥氣,追到了這世界的盡頭。

過去時(十年前)

日子在蟬鳴和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中緩慢流淌,像一條被夏日高溫蒸騰得近乎停滯的河。舊書攤的偶遇,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一圈微瀾,很快又被沉重的現實壓平。

林晚的生活依舊是一條筆直而灰暗的軌道。學校,家,兩點一線。唯一的變量是母親的病。

推開那扇油漆斑駁、吱呀作響的家門,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混雜著潮濕的霉味便撲面而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光線昏暗的客廳里,母親瘦小的身影蜷在吱嘎作響的舊藤椅里,蓋著一條洗得發(fā)硬的薄毯。電視屏幕閃爍著模糊不清的畫面,聲音開得很低,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媽,我回來了。”林晚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刻意的平靜。她放下書包,走到廚房門口。灶臺上,一只黑色的砂鍋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苦澀的藥味正是從那里源源不斷地彌漫出來。

母親動了動,枯瘦的手摸索著,按掉了電視的開關。房間里只剩下砂鍋單調的沸騰聲。“晚晚……藥……快好了……”她的聲音虛弱嘶啞,像被砂紙磨過。

“嗯,知道了。您別動,我去看火。”林晚走進狹小的廚房,熟練地用一塊厚布墊著,掀開沉重的砂鍋蓋。翻滾的黑色藥汁散發(fā)出更加濃烈刺鼻的氣味。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撇掉浮沫。鍋里的水汽蒸騰上來,熏得她眼睛發(fā)澀。她盯著那翻滾的黑色液體,仿佛看到了生活的本質——無盡的、苦澀的煎熬。

父親走后的這些年,這個家就像一艘失去了舵手的破船,在生活的驚濤駭浪中無助地沉浮。巨額的債務像沉重的錨,將她們死死拖在泥濘的底部。母親的身體和精神在接連的打擊下徹底垮塌,只能依靠這些昂貴的湯藥勉強維持著一口氣。而林晚,是這艘破船上唯一還能掙扎著劃槳的人。她必須沉默地、用力地劃下去,即使看不到岸。

喂母親喝完藥,又伺候她躺下休息,林晚才回到自己那間用陽臺隔出來的小房間。攤開那本從舊書攤買回的藍色物理題庫,密密麻麻的鉛字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藥味和隔壁母親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像無形的繩索,纏繞著她的思緒。

一道幾何證明題,她反復讀了三四遍,題干卻像水一樣從腦子里流走,不留痕跡。筆尖懸在草稿紙上,遲遲落不下去。一股深沉的疲憊感,并非源于身體,而是從心底最深處彌漫上來,浸透了四肢百骸。她放下筆,疲憊地揉了揉干澀發(fā)痛的眉心,目光無意識地投向窗外。

窗外是另一棟老舊居民樓斑駁的墻壁,被各種雜亂的電線切割得支離破碎。天空是沉悶的鉛灰色,沒有一絲風。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一個突兀的、清脆的聲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悶——一顆小石子,準確地敲在她面前的窗玻璃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林晚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樓下狹窄的巷道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藍白校服敞開著,里面是件簡單的白色T恤。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照過來,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暖金色的邊。是江嶼。他微微仰著頭,一手插在褲袋里,另一只手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臉上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欠揍的笑容。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隔著兩層樓的高度,穿透昏暗的光線,精準地捕捉到她驚愕的視線。

“喂!林晚!”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粘滯的空氣,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不容忽視的穿透力。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刷”一下拉上了那面洗得發(fā)白、甚至有些透明的薄窗簾。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吹動了桌上攤開的書頁。心臟在胸腔里毫無章法地狂跳,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燙。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緊緊攥著窗簾的邊緣,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他怎么會找到這里來?他想干什么?

樓下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對她的反應有點意外。隨即,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似乎更清晰了些,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

“物理書,第三十二頁,那道關于力分解的例題,輔助線你畫錯了!明天小測驗要考!”

林晚愣住了。她猛地想起,下午物理課,老師講評練習卷,她確實有一道題因為輔助線畫錯導致全盤皆輸,被點名批評了。當時她窘迫地低著頭,恨不得鉆進地縫里……難道他看到了?

隔著薄薄的窗簾,她似乎能感受到那道灼人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窗戶的位置。她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像一只受驚的蝸牛縮回了自己的殼里。

樓下安靜了幾秒。然后,是漸漸遠去的、略顯輕快的腳步聲。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口,林晚才小心翼翼地,將窗簾拉開一條極細的縫隙。樓下空無一人,只有夕陽在臟污的水泥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她緩緩松開攥得發(fā)痛的窗簾布,掌心一片濡濕的冷汗。低頭看向攤開的物理書,翻到第三十二頁。那道做錯的例題旁邊,她用紅筆打的叉格外刺眼。

一種極其復雜的感覺涌上心頭——是窘迫被戳穿的難堪,是秘密角落被闖入的惱怒,但內心深處,似乎又有一絲極其微弱、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窺見狼狽后,反而被那突兀的提醒所熨帖的奇異暖流?

她甩甩頭,將這荒謬的念頭驅散。重新拿起筆,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那道該死的輔助線上。

幾天后,體育課。

南方的秋老虎依舊兇猛,太陽明晃晃地懸在頭頂,無情地炙烤著操場紅色的塑膠跑道。空氣灼熱,沒有一絲風。八百米測試像是煉獄。

林晚排在隊伍中段。她體力一向不算好,加上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跑完一圈半時,喉嚨里已經充滿了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著滾燙的沙礫。雙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鉛,肺部像要炸開。汗水浸透了她的額發(fā),順著鬢角不停地往下淌,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

跑道邊樹蔭下,是其他班自由活動的學生,三三兩兩,喧鬧著,散發(fā)著青春的活力。一個籃球滾過跑道,后面追著幾個男生。跑在隊伍前面的是幾個體育特長生,輕松得像在散步。林晚咬緊牙關,拼命邁動灌了鉛的雙腿,眼前陣陣發(fā)黑,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心臟在耳膜里沉重的擂鼓聲。

就在她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栽倒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見跑道外側,靠近樹蔭的地方,一個身影正不緊不慢地跟著她跑。是江嶼。他顯然不是他們班的,穿著運動短褲,姿態(tài)輕松,額角只有一層薄汗,與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他隔著幾步的距離,和她保持著相同的速度。沒有看她,目光似乎隨意地落在前方,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一種被注視的、無所遁形的感覺讓她更加窘迫,幾乎想立刻停下腳步。

就在這時,一瓶礦泉水突然遞到了她幾乎垂到地面的視線里。透明的塑料瓶身,凝結著細密冰涼的水珠。

林晚猛地抬頭。

江嶼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她外側的跑道邊緣,微微側著身,手臂伸得筆直,將那瓶水穩(wěn)穩(wěn)地遞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他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眼神平靜,甚至帶著點理所當然的自然,仿佛遞水給一個快要渴死的陌生人,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拿著。”他的聲音在風箱般的喘息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林晚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張了張嘴,干裂的喉嚨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汗水流進眼睛,視線更加模糊。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想要避開這突如其來的、讓她心慌意亂的關注。

然而,身體對水的渴望壓倒了一切。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干渴感,讓她幾乎是本能地伸出了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瓶身,激得她微微一顫。

就在她的手指即將握住瓶身的剎那,江嶼的手指卻極其自然地微微向下一滑,避開了她汗?jié)竦闹讣猓粚⑵可矸€(wěn)穩(wěn)地塞進了她的掌心。

沒有觸碰。

冰涼的觸感瞬間從掌心蔓延至全身,短暫地壓下了喉嚨的灼燒感。林晚甚至來不及說聲謝謝,江嶼已經加速,幾步就沖到了前面,很快融入了跑道前方的人群,仿佛剛才遞水的舉動從未發(fā)生。

林晚握著那瓶冰水,指腹下是塑料瓶身凝結的水珠帶來的沁涼。她擰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流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種近乎麻痹的舒爽,也讓她混沌的大腦短暫地清醒。

她看著前方那個已經跑遠的、挺拔而充滿活力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凝結著水珠的瓶子。瓶身光滑冰涼,沒有任何標簽,顯然是從旁邊小賣部新買的。

一種極其陌生的、復雜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是感激?是困惑?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被窺見脆弱后反而被溫柔以待的酸澀?

她甩甩頭,將剩下的半瓶水緊緊攥在手里,冰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思緒有了一絲清明。她重新邁開腳步,盡管雙腿依舊沉重,但喉嚨里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前方似乎也不再是徹底的黑暗。

現在時

冰冷的藥瓶邊緣深深硌進林晚緊握的掌心,空瓶帶來的絕望感與膝蓋撞擊地面的疼痛交織在一起。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軟體動物。內臟深處的絞痛并未因膝蓋的劇痛而緩解,反而變本加厲,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腹腔內瘋狂穿刺、攪動。

冷汗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粘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陣陣寒意。每一次試圖深呼吸來緩解,都只能引發(fā)更劇烈的咳嗽和喉嚨深處撕裂般的腥甜感。眼前的世界在昏黑與模糊的光斑中劇烈晃動。

藥。必須拿到藥。否則……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是否會在下一次劇痛來襲時徹底失去意識,然后悄無聲息地腐爛在這間潮濕的、彌漫著死亡氣息的斗室里。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簇磷火,微弱,卻帶著求生的本能。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更濃重的血腥味,用這股尖銳的疼痛刺激著自己幾乎渙散的意志。

不能死在這里。至少……不能像這樣無聲無息地爛掉。

她嘗試著,用盡全身殘存的所有力氣,一只手死死按住絞痛的腹部,另一只手顫抖著撐住冰冷的地面。指甲在粗糙的水磨石上刮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膝蓋的劇痛讓她每一次發(fā)力都伴隨著倒抽冷氣。身體像散了架的木偶,艱難地、一寸寸地向上挪動。

視線模糊地掃過散落在腳邊的舊物——那件校服,那幾本卷邊的舊書,還有……那枚靜靜躺在血污里的貝殼。虹彩黯淡,染血的皮繩像一道猙獰的傷口,無聲地嘲笑著她此刻的掙扎與狼狽。

十年。她用盡青春和所有力氣逃離的深淵,原來從未真正遠離。它只是換了一種形態(tài),化作了這具朽壞的軀殼和這間囚籠,在她以為終于可以喘息的時候,以更殘酷的方式將她徹底吞噬。

她終于,用顫抖的雙臂支撐著,半跪著直起了身體。眼前金星亂冒,眩暈感如同洶涌的潮水,幾乎要將她再次拍倒。她死死咬著牙,口腔里彌漫著濃郁的鐵銹味。目光投向門口——那扇油漆剝落、緊閉著的舊木門,此刻仿佛成了遙不可及的彼岸。

她需要走出去。穿過這條走廊,走下那吱呀作響的舊樓梯,走到那個街角的小藥店……每一步,都將是刀山火海。

她扶著旁邊的藤椅扶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體虛弱得像一片在狂風中顫抖的落葉。她扶著墻壁,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向門口挪去。每一步,都牽動著腹腔內翻江倒海的劇痛,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就在她的手顫抖著,即將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手時——

“咚!咚!咚!”

一陣不疾不徐、卻異常清晰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聲音不大,卻像重錘狠狠砸在林晚本就脆弱緊繃的神經上。她猛地僵在原地,伸向門把手的手瞬間凝固在半空,指尖因為劇痛和突如其來的恐懼而劇烈顫抖。

心臟在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

誰?

會是誰?房東催租?社區(qū)查戶?還是……那個她用了十年時間、窮盡所有力氣想要徹底遺忘、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人?

敲門聲停頓了幾秒,似乎在等待回應。門外一片死寂,只有海風穿過老舊樓道時發(fā)出的空洞嗚咽。

林晚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她死死地盯著那扇門板,仿佛能透過厚厚的木板,看到門外那個未知的身影。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動彈不得。

敲門聲再次響起。

“咚、咚、咚。”

比剛才更重了一些,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執(zhí)拗的意味。

主站蜘蛛池模板: 沭阳县| 密云县| 丰原市| 河西区| 七台河市| 扶沟县| 榕江县| 若羌县| 海安县| 镇江市| 吴桥县| 紫金县| 德阳市| 乃东县| 益阳市| 九江县| 龙江县| 手游| 阜南县| 庄河市| 军事| 镇安县| 延长县| 出国| 宾川县| 邵东县| 武强县| 太康县| 凌源市| 康保县| 合川市| 集贤县| 甘肃省| 晋中市| 钟祥市| 陕西省| 调兵山市| 山东省| 澜沧| 云梦县| 尉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