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烙印與陰影
書名: 雨夜龍痕作者名: 超級羊羊本章字數: 5356字更新時間: 2025-06-24 19:28:20
意識,如同沉入無光深海的鉛塊,冰冷,沉重,不斷下墜。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絕對的虛無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仿佛靈魂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只余下空蕩蕩的軀殼在永恒的黑暗中漂浮。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感覺,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虛無中漾開漣漪。是冷。一種不同于雨水的、更純粹、更恒定的寒意,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著裸露在外的皮膚。它來自身下——一種光滑、細膩、帶著奇異涼意的觸感,像是某種極其昂貴的絲綢,又帶著點石頭的冷硬。然后是**靜**。絕對的寂靜,連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只有遠處……極其細微的、有規律的“嘀嗒……嘀嗒……”聲,像是水滴落在石頭上,在死寂中顯得格外空靈。
頸側……鎖骨下方……那股如同烙印般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麻木的鈍痛,像被重物反復捶打過,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片區域的神經。右肩胛骨下方,麻醉彈命中的地方,則是一片沉重的麻木,仿佛那塊肌肉和骨頭已經不再屬于自己。
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陳墨瞳用盡殘存的意志力,艱難地掀開一道縫隙。視野模糊,如同蒙著厚重的毛玻璃。過了好幾秒,焦距才緩慢地凝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極高的穹頂。并非現代建筑常見的鋼筋水泥結構,而是由巨大的、切割粗糙的深灰色石塊壘砌而成,石塊之間的縫隙里頑強地生長著墨綠色的苔蘚,散發出潮濕陰冷的氣息。穹頂向上收攏,在極高的地方形成一個模糊的尖頂,隱沒在濃重的陰影里。幾盞樣式極其古老、由扭曲黃銅枝干托起的油燈,懸掛在穹頂下方,昏黃搖曳的火光艱難地驅散著下方一小片區域的黑暗,卻讓更遠處的陰影顯得更加深邃莫測。
這里……是哪里?地鐵站?不,絕不可能。這更像……一座被遺忘在時光深處的、哥特式風格的古堡地窖,或者……某個龐大陵墓的某個角落。她試圖轉動僵硬的脖頸,一陣劇烈的眩暈和惡心猛地襲來。她強忍著,視線艱難地向下移動。她躺在一張寬大的、同樣由深灰色冰冷石材鑿成的平臺上。平臺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深紫色的天鵝絨織物,正是那冰涼光滑觸感的來源。身下的絲絨異常華貴,在昏黃的燈火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卻無法驅散那徹骨的寒意。她身上那件早已被雨水和血污浸透的破爛睡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同樣質地的深紫色絲絨長袍,樣式簡單寬大,將她嚴實地包裹起來,只露出蒼白的手腕和脖頸。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陳墨瑟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是誰?誰把她帶到這里?奧丁的人?還是……那個最后抓住她手腕的、散發著死寂寒意的身影?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右肩胛骨下方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瞬間讓她倒抽一口冷氣,眼前發黑,重新跌回冰冷的石臺。左臂勉強能動,她顫抖著,艱難地抬起手,摸向自己頸側——那個之前灼痛如烙鐵的位置。指尖觸碰到的皮膚光滑,冰冷,似乎沒有任何異樣。那道詭異的暗金色紋路……消失了?不!它潛伏下去了?它到底是什么?
就在這時。
“嗒。”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就在耳邊的腳步落地聲。陳墨瞳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臟狂跳得如同要撞碎胸膛!她猛地轉過頭,動作牽扯到傷口,痛得她眼前金星亂冒。就在石臺幾步之外,那片被搖曳燈火和濃重陰影分割的光暗交界處,無聲無息地站立著一個身影。正是那個在地鐵入口深處、將她拖入黑暗的人!
高挑,瘦削得近乎嶙峋。一件寬大得過分、樣式古老得難以辨認年代的純黑色斗篷,將他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裹。斗篷的質地異常厚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在昏黃的火光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如同宇宙深空般的虛無感。兜帽壓得極低,帽檐的陰影濃重得化不開,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一只從寬大斗篷袖口中伸出的手,搭在一根同樣漆黑、頂端鑲嵌著一顆渾濁暗黃色寶石的手杖上。
那只手,陳墨瞳記得。蒼白,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透著一種近乎病態的潔凈感。此刻,它安靜地覆在手杖頂端那顆渾濁的寶石上,一動不動,仿佛與那冰冷的石頭融為一體。
沒有呼吸聲,沒有心跳聲,甚至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亙古以來就矗立在陰影中的一尊石像,散發著一種凍結靈魂的、純粹的、非人的死寂。
陳墨瞳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你醒了。”一個聲音響起。
那聲音……無法形容。它并非通過空氣振動傳來,更像是直接在她腦海里響起。低沉,平緩,沒有一絲起伏,如同寒冰相互摩擦,又像生銹的齒輪在古井深處緩緩轉動。每一個音節都帶著一種超越時間的古老和……非人的漠然。陳墨瞳的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收縮。她死死地盯著那片兜帽下的黑暗,試圖從中窺見一絲端倪,卻只感到一片吞噬心神的虛無。“不必恐懼,陳墨瞳。”那聲音再次直接在她意識中響起,平靜地陳述著,“恐懼在此地毫無意義,如同投入深淵的石子,不會激起任何漣漪。”
他……他知道她的名字!
“你……是誰?”陳墨瞳終于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顫抖,“這……是哪里?你想干什么?”
“名字?”那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嘲諷的波動,轉瞬即逝,“一個短暫的代號,一個在時間長河中微不足道的漣漪。你可以稱呼我為‘觀察者’(The Watcher)。”他微微抬了抬那只蒼白的手,指向周圍無邊的黑暗和巨大的石穹,“至于此地……一個暫時的避風港。一個游離于‘他們’視線之外的縫隙。僅此而已。”
避風港?縫隙?游離于誰的視線?奧丁?還是……別的什么?
“至于我想干什么……”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兜帽似乎微微轉向陳墨瞳頸側的方向。即使隔著厚厚的斗篷,陳墨瞳也能感覺到一道冰冷、仿佛能穿透皮肉的視線,落在了她鎖骨下方的位置。
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起!
“我很好奇。”那聲音恢復了絕對的平緩,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意味,“‘它’為何會出現在你的身上。一個被標記的‘容器’(Vessel),卻似乎對自身的宿命……一無所知。”
容器?宿命?標記?
昂熱校長的警告——“小心諾諾”——如同驚雷般在陳墨瑟腦海中炸響!
“什么標記?你說什么?”陳墨瞳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拔高,她不顧疼痛,猛地撐起半邊身體,左手死死捂住頸側,“那道……那道紋路是什么?!”
那只蒼白的手,緩緩離開了手杖頂端的暗黃寶石。它以一種緩慢、優雅、卻帶著不容抗拒意味的姿態抬起,指向陳墨瞳捂著頸側的左手。
“放開你的手。”那聲音命令道,沒有威脅,卻蘊含著一種絕對的意志。
陳墨瞳的身體僵住了。理智告訴她絕不能聽從,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絲線操控,左手不受控制地、極其緩慢地從頸側移開,露出那片蒼白光滑的皮膚。那只蒼白的手,隔著幾步的距離,對著她的頸側,虛空輕輕一點。
“嗡……”
陳墨瞳頸側的皮膚下,仿佛有沉睡的火山被瞬間點燃!一股無法形容的灼熱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百倍,如同滾燙的巖漿被直接注入她的血管!暗金色的光芒,不再是若隱若現的紋路,而是如同活物般猛地爆發出來!繁復、古老、威嚴、帶著非人美感和冰冷規則的線條,瞬間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清晰浮現、扭曲、延伸!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奇異力量,將周圍昏黃的燈火都映襯得黯然失色!
“呃啊——!”陳墨瞳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烙鐵燙傷,劇烈地痙攣起來!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幾乎再次暈厥過去!
那暗金烙印瘋狂閃爍,仿佛在抗拒,又仿佛在回應某種召喚!
“看。”那被稱為“觀察者”的身影,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白王的烙印’(The Brand of the Pale King)。多么古老而純粹的‘權’之印記。它被強行烙印在你的血脈深處,如同一個……精美的囚籠。等待著被喚醒,等待著……被填充。”
白王?!烙印?!
這兩個詞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陳墨瞳混亂的意識中!白王!龍族歷史上最神秘、最接近神祇、最終背叛黑王尼德霍格而被誅殺的初代種!它的烙印……怎么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不……不可能……”陳墨瞳在劇痛和巨大的信息沖擊下,意識瀕臨崩潰,只能發出無意識的囈語。
“沒有什么不可能,孩子。”觀察者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命運的紡線早已織就,只是深陷其中的人,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經緯。你,陳墨瞳,從你誕生的那一刻起,或許更早,就已被選中。成為承載這份‘權’與‘罪’的容器(Vessel)。路明非的異變,卡塞爾的覆滅,昂熱的警告……一切風暴的中心,都指向你。指向你血脈中這份沉睡的……災厄之源(Source of Calamity)。”
路明非的龍化……是因為她?卡塞爾的覆滅……是因為她?昂熱用生命警告所有人……小心她?
巨大的負罪感和冰冷的恐懼如同冰與火,瞬間將陳墨瞳的靈魂撕裂!她劇烈地顫抖著,頸側的烙印如同活著的詛咒,瘋狂地灼燒著她的血肉和理智。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她艱難地喘息著,聲音破碎不堪,“你……到底想做什么?”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那只蒼白的手緩緩收回,重新覆在手杖頂端的渾濁寶石上。“觀察,記錄。”那聲音毫無情感,“在一切歸于沉寂之前,見證命運的軌跡。你的掙扎,你的痛苦,你的毀滅……或者……新生。都是這終焉樂章中,不可或缺的音符。”他微微側身,斗篷的陰影如同活物般流動,“至于現在……”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那只蒼白的手,輕輕敲擊了一下手杖頂端的暗黃寶石。
“嗒。”
一聲輕響。
石臺旁不遠處,巨大的石壁上,一塊原本毫不起眼的、覆蓋著厚厚苔蘚的巖石,突然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洞口。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郁霉味和陳腐氣息的風,從洞內吹出。
“離開這里。”觀察者的聲音再次響起,恢復了絕對的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逐客令意味,“‘他們’的獵犬嗅覺敏銳,此地已非久留之所。沿著這條通道,一直向下。盡頭,是錯綜復雜的城市地下管網。混入其中,如同水滴匯入大海。能否活下去,能否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或者……能否擺脫你血脈中的烙印……”
他的聲音頓了頓,兜帽下的黑暗似乎更深邃了。
“那將是你的命運(Destiny)。”
話音落下的瞬間,籠罩在陳墨瞳頸側的暗金烙印光芒,如同被掐滅的燭火,驟然消失!那股灼燒靈魂的劇痛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一片光滑的皮膚。石臺上的冰冷絲絨觸感變得無比清晰。觀察者如同真正的石像,再次凝固在光與影的交界處,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也再沒有任何動作。只有那無聲的壓迫感和死寂的氣息,如同實質般彌漫。陳墨瞳躺在冰冷的石臺上,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絲絨長袍。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風暴般在腦海中肆虐:白王烙印、容器、災厄之源、路明非、卡塞爾的覆滅……還有眼前這個神秘、恐怖、如同死神化身的“觀察者”……
活下去!找到答案!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火星,頑強地燃燒起來。她咬緊牙關,忍著右肩的劇痛和全身的酸軟,用還能活動的左臂支撐著,極其艱難地從冰冷的石臺上翻滾下來。雙腳落地,一陣虛浮,她踉蹌著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強站穩。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如同陰影本身凝聚而成的“觀察者”。他依舊靜默,仿佛剛才的一切對話和揭示都未曾發生。
陳墨瞳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霉味的空氣刺入肺腑。她不再猶豫,拖著麻木沉重的右半邊身體,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那個敞開的、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幽深洞口。如同走向未知命運的囚徒。就在她的身影即將被洞口黑暗吞噬的前一秒。那靜立如雕像的“觀察者”,覆蓋在寬大斗篷下的、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在冰冷的手杖寶石上,敲擊了一下。
“嗒。”一聲輕響,微不可聞。
與此同時。
距離此地數百公里之外。某處被厚重鉛合金和復雜煉金矩陣層層封鎖的地下設施深處。一間充滿了精密儀器嗡鳴聲、藍色數據流在巨大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冰冷房間中央。一個巨大的、由高強度玻璃和不明合金構成的圓柱形維生艙,如同水晶棺槨般矗立。艙內充滿了淡綠色的、粘稠的液體,無數粗細不一的管線如同血管和神經,連接在艙內漂浮的“物體”上。那“物體”,依稀還能看出人形。赤裸的軀體上覆蓋著大片大片尚未完全穩定的墨綠色鱗片,鱗片縫隙間,一種詭異的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侵蝕,正是尼伯龍根之刺留下的痕跡。他的四肢被粗大的合金鐐銬鎖住,固定在艙壁上。頭顱低垂,濕漉漉的黑色頭發遮住了面容。
正是被俘的路明非!
突然!
維生艙內,那低垂的頭顱猛地抬起!濕發甩開,露出下方那張蒼白、沾染著污跡、卻已然扭曲變形的臉!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不再是純粹的熔金豎瞳,而是在黃金的底色上,布滿了蛛網般蔓延的血絲,瞳孔劇烈地收縮、擴張,如同兩顆瀕臨爆裂的、充滿混亂風暴的微型太陽!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暴的、夾雜著極致痛苦和某種詭異……悸動的精神波動,如同失控的核反應堆脈沖,猛地從維生艙中爆發出來!
“嗡——!!!”
房間內所有精密儀器的屏幕瞬間爆出刺眼的雪花和亂碼!刺耳的警報聲如同垂死野獸的哀嚎,瞬間撕裂了地下設施的寂靜!
“警告!警告!目標精神波動異常!超出閾值!超出閾值!”
“尼伯龍根之刺抑制效果正在減弱!龍血活性指數急速攀升!”
“快!加大鎮靜劑注入!啟動次級煉金矩陣壓制!”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和研究人員驚慌失措的呼喊混雜在一起。
維生艙內,路明非布滿血絲的熔金豎瞳,死死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和粘稠的液體,仿佛“看”向了某個極其遙遠、卻又無比清晰的方向。他的喉嚨里,發出一種低沉、嘶啞、如同砂紙摩擦金屬的、非人的嗬嗬聲。
那聲音里,充滿了混亂、暴戾,還有一種……被某種無形力量強行喚醒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饑渴與呼喚。
仿佛在回應著……數百公里之外,某個剛剛隱沒于地下通道黑暗中的、帶著白王烙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