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青臺山來了一大波客人,南宮祝星臉上的鞭痕還在呢,但還是在父親的勒令下,早早地候在山門口待人接客。
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是結伴而行。
這些客人當中,有的手捧拂塵,身披羽衣,朱唇粉面,端著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有的頭戴紫金冠,一襲暗紫蟒袍,渾身珠光寶氣;還有的峨冠博帶,衣袂飄飄。
最令人矚目的還是跟在人群后面的一位鶴氅公子,長身玉立,氣質溫雅,眉心一點紅痣。
瞥到他眉心的紅痣,不知怎的,南宮祝星想起了兒時的玩伴,那個家伙也是眉心一點紅痣,從小就漂亮的像個小姑娘似的。
那時候南宮祝星還開玩笑,說就他這娘們唧唧的長相,以后長開了恐怕要被人擄去當媳婦兒。
那時可給小家伙氣的夠嗆,直接就是一拳頭砸在南宮祝星臉上,兩個小孩兒頓時扭打在一起,最后雙方皆是鼻青臉腫,但卻依舊交情不減,整日里廝混在一起。
不過不遠處那位鶴氅公子看起來就是個讀書人,而自己那個兒時好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霸王,闖禍惹事的本事不比自己小,這兩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論啊。
那個鶴氅公子是最后一個走進青臺山地界的,南宮祝星不認得他是哪家來的,就想著隨便打個照面得了。
誰曾想那人卻走到他面前,說了一句讓他打死都想不到的話。
“好久不見,南宮祝星。”
南宮祝星一頭霧水,“你誰啊?”
“怎么,不認識你當初認得大哥了?”
南宮祝星頓時一副見了鬼似的模樣,試探道:“軒妹?”
果不其然,對方一聽到這個稱呼臉就黑成了鍋底,抬起手就賞了南宮祝星一個暴栗。
只是到底是長大了,沈明軒要比以前收斂了許多,雖然臉色不好看,但還是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南宮祝星大大咧咧地一把擁住沈明軒,雙手不斷拍打著他的后背隨即又松開手,端詳一番夸贊道:
“看不出來啊,現在長得是越來越人模狗樣了,連我都認不出你來了。”
沈明軒無奈一笑,“你也不賴,跟以前一樣嘴臭。”
只見南宮祝星一把攬住沈明軒的脖頸,湊到他耳邊壓低嗓音問道:“喂,你如今成家了嗎?”
沈明軒搖了搖頭,南宮祝星見狀大驚失色,“你今天來青臺山不會是對我妹妹有非分之想吧。”
今天的客人多是因為招親會而來,想必沈明軒也不例外。
南宮祝星摩挲著下巴,眼神微瞇,跟審犯人似的擺出了一副嚴肅的模樣。
“你今年差不多十九了吧?”
“嗯。”
“我妹妹才十六歲,你比她大三歲!三歲!整整三歲!你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嗎?啊?!”
沈明軒點了點頭,一臉認真道:“我仰慕祝月姑娘已久,要是她今日能看上我,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要是沒看上我,那也沒關系,就當是來找你敘舊好了。”
誰不知道青臺山南宮氏的祝月小姐是個傻子,仰慕已久這種鬼話南宮祝星是半個字都不信。
“只說這容貌,你半點長得不比我妹差,要說你貪圖她的天賦也犯不著吧,你從小就無修行根基,她也對你起不了什么幫助。”
可見沈明軒眼神堅定,一副非卿不娶的樣子,他又忍不住心癢癢,好奇這其中的緣故。
沈明軒只好娓娓道來,聽完來龍去脈的南宮祝星一臉莫名其妙。
“不會吧,這就愛上了,連個她是個傻子你也不在意?”
“喜歡一個人自然是喜歡她的全部,祝月小姐若是可以選擇,又怎么愿意當個傻子,這并不是她的錯,我只需要知道她是我心里最好的女子就行了。”
“太感人了!”南宮祝星又是一巴掌拍在沈明軒后背上,抹了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淚,突然一巴掌拍在沈明軒額頭上,
“我去你大爺的,我把你當兄弟,你卻想娶我妹,你想給我當妹夫,也得看我樂不樂意給你當大舅哥吧!滾滾滾!我不答應!”
沈明軒揉了揉額頭,笑容柔和,并沒有將這番話放在心上,躬身作揖道:“南宮兄,告辭。”
本以為他是被自己罵醒了,準備識趣的離開,誰曾想這家伙竟然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符箓,身形一轉,就消失在了面前。
南宮祝星微微抬頭,只見山頂處有個白衣身影在向自己招手,他氣不打一出來,但礙于父親的顏面,只得在原地打轉,嘴里罵罵咧咧的。
……
宴會是在青臺山后山一處名曰觀云臺的地方舉行。
南宮祝月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人,一向活潑膽大的姑娘,面對眾人的阿諛和打量,難得羞怯了起來。
她扯著爹爹的袖子,藏在他身后,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杏眼怯生生地觀察著這些人。
一位位身姿纖細,身穿粉裙的婢女為眾人端來仙釀瓜果,翩翩而來,又輕輕而去。
南宮夙先帶著南宮祝月落座主位,而后其余人悉數落座。
孟春時節的觀云臺無疑是觀景的最佳去處,此處地勢高聳,云遮霧籠,仿若置身仙境,極目遠眺,一眼便能望盡連綿青山,迢迢江河。
此時有一人姍姍來遲,于末尾處落座,祝月小口咀嚼著瓜果,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當目光觸及道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心跳好像落了一拍,隨即又劇烈跳動起來。
南宮夙正在與那些青年俊彥的長輩們敬酒,并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異樣。
一位劍眉星目,玄色勁裝的青年突然起身,雙手舉杯,朝南宮祝月說道:“祝月小姐果真如傳聞中一樣傾國傾城,不知在下能否有這個榮幸敬小姐一杯。”
南宮祝月并沒有搭理他,依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目光頻頻朝遠處的沈明軒投去,從頭到尾連個正眼都沒給過他。
勁裝青年有些尷尬,最后還是南宮夙出面化解:“小女不會喝酒,這杯酒由我這個當爹的來替她回敬。”
兩人隔空舉杯對飲,勁裝青年落座后,兩手藏于桌下,低斂著眸子,掩去眼底的陰鷙,雙拳骨節卻攥得咯噔響。
這個南宮祝月如此的不知好歹,竟敢視自己為無物,要是有一天,她落到他手里,今日對他之不屑一顧,他葉風畔定要數倍討回來。
站在葉風畔身旁的侍從,見殿下臉色難看,默默地彎腰為他斟酒。
為了吸引南宮祝月的注意力,又有一素袍公子抱琴而起,自愿彈奏一曲,為諸位助興。
南宮夙點頭應允。
素袍公子跪坐于觀云臺正中,置古琴于膝上,指尖撥動琴弦,琴音流暢若溪水奔騰,有靈力繞衣袂而起,擴散至整座觀云臺,所有人的心海都被一陣清澈的琴音所撫平,從而愈發神清氣爽。
席中有人聽出了此曲的來處,有些訝異,這,竟然是靈錚派失傳已久的古曲《清歌》。
這素袍公子竟是靈錚派弟子!
饒是身居高位已久,與眾多修真大能打過交道的南宮夙都忍不住對這位素袍公子另眼相看。
他轉頭望向女兒,發現女兒依舊對其提不起絲毫興趣,反而聽琴聽的有些昏昏欲睡。
南宮祝月單手撐著臉,眼睛半開半闔,直到爹爹壓低嗓音輕咳了一聲,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好無聊,一點都不好玩。
素袍公子一曲彈奏結束,席中眾人紛紛鼓掌,南宮祝月也敷衍的抬手拍了幾下,但目光卻依舊在偷偷瞄著離的極遠的沈明軒。
沈明軒也在鼓掌,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素袍公子身上,面對南宮祝月時不時投來的目光,選擇視而不見。
南宮祝月有些不開心,整張臉也挎了下來。
素袍公子抱琴歸座,沒有得到南宮祝月只言片語的夸贊,心中說不失落那是假的。
只是他卻沒有像上一個敬酒之人那樣心中憤懣不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順其自然便好。
從這里開頭,主動展現才藝的青年才子越來越多,可南宮祝月卻對誰都是那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她雙手搭在桌面上,望向沈明軒的目光有些幽怨。
其余人都那么主動,為什么,為什么自己最在意的這個人始終一言不發,像是個局外人般默默觀戲。
她越想越委屈,鼻子一酸,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爹爹騙人,昨天還說來赴會的客人都是想要做她夫君的人。
可是……可是為什么那個人離的那么遠,不像其他人一樣和自己說話,也不主動展現自己的優點。
甚至看都未曾看過她一眼。
南宮祝月委屈的撲進爹爹懷里,小聲哽咽起來。
南宮夙不明就里,有些手足無措,只得輕撫女兒后背,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座下眾人面面相覷,鴉雀無聲,不知道這傻小姐如今又是在整哪出。
南宮祝星不知何時也上了觀云臺,本想湊湊熱鬧,順便幫妹妹把把關,正想偷偷溜入席中落座,就被眼尖的南宮夙一眼瞥到。
他身軀一震,趕緊低頭,隨便找了個最遠的位置坐下,心中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他有些奇怪怎么沒有人說話,老爹也如此沉默,卻聽到了從主座那邊傳來的妹妹的啜泣聲。
他越腦補越生氣,他大爺的,莫不是有人拒絕了妹妹?這些人長沒長眼睛,像我家小祝月長得漂亮還這么可愛的小姑娘在外面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
他惡狠狠都環視了一圈,試圖從眾人臉上看出破綻,看看到底哪個是讓自家妹妹傷心的混蛋。
目光落到對面的時候,正好與沈明軒視線交匯,后者輕輕舉杯,以袖掩唇飲下一杯酒水。
南宮祝星一看到沈明軒更是一肚子火,看也懶得多看,繼續觀察著其他人的神色,試圖找出那個混蛋玩意兒。
客隨主便,南宮夙不說話,其他人也一言不發,只是座中有幾人臉上難免流露出不耐煩,其中就有葉風畔。
女人就是麻煩,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
南宮祝星默默記下露出不耐神色的幾人,心中暗想,等本大爺功法大成,一定把你們這幾個家伙揍的滿地找牙,竟敢如此輕視我妹妹!
南宮夙看著自己的掌上明珠落淚,心疼不已,他溫聲問道:“是想到什么難過的事情了嗎?看著祝月哭,爹爹心都快碎了。”
南宮祝星看著南宮夙那個溫柔的表情,又忍不住聯想到他拿鞭子抽自己時的表情,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爹真雙標,柔情的一面全給妹妹了,對自己就是時時臭著一張臉,要不是自己長得跟爹有個七八分神似,他真的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了。
“爹爹,你不是說這些人都是愿意做我夫君的嗎?嗚嗚嗚……”
一位身穿錦袍,長得風神俊朗的狐貍眼公子突然起身作揖而道:
“在下愿意做南宮小姐的夫君。”
南宮祝月沒有一點反應,南宮夙也只是對其揮揮手,示意對方先坐下。
旁邊一個墨綠長衫的青年嗤笑一聲,小聲嘲諷道:“想入贅也得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吧。”
狐貍眼公子耳力極好,這番話自然一字不差落入耳中。
他毫不在意,嘴角勾起一道弧度,直勾勾望著主座那個哭的梨花帶雨的青衣美人。
美人卻自顧自抹著眼淚,完全把他當空氣,遭遇了跟之前那個勁裝青年一樣的待遇,他只是拱拱手,重新落座,目光卻一眨不眨盯著南宮祝月的面龐。
這么漂亮的臉蛋,多看一眼都是享受,只是可惜是個傻子……
坐在這里的人哪個不是懷著自己的小心思,而狐貍眼公子就只是單純的好色,想要見見這郁洲第一美人有多漂亮。
“那你告訴爹爹,你到底看中了哪家公子,爹爹給你做主。”
南宮祝月停止了哽咽,轉頭望向席中眾人。
其中有大部分都屏住呼吸,面含期許,少部分目光躲閃,他們有的是為了家族振興,有的是為了攀上南宮氏的高枝,有的又是被門派中的長輩強行拉來,也有的是單純貪圖美色,就像那狐貍眼公子一樣,雖然傻是傻了點,但放在家里當花瓶也是賞心悅目啊。
總之,沒有人是因為真心欽慕南宮祝月才來此赴會的。
沈明軒依舊悠哉悠哉,小口酌酒,直到南宮祝月抬手指向他所在的位置。
眾人目光匯聚于一人身上。
南宮夙也望向席尾那個鶴氅公子,沒等他問話,那年輕公子就主動起身行禮,一舉一動從容不迫,這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多出了幾分好感。
南宮祝星則是一臉如遭雷擊的模樣,雙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雙眼,一度懷疑人生。
我那不經世事的妹妹竟然會喜歡沈明軒這個精明的家伙,合著兩人是早就定情了,那自己在山門口是不是差點棒打鴛鴦?
葉風畔這才注意到這個與自己一樣來自梵國的老熟人。
沈明軒!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竟敢壞我好事!
“沈明軒……”
南宮祝月雖然癡傻,記憶力卻極好,竟是當眾叫出了沈明軒的名字。
“見過南宮小姐。”
南宮夙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其他人臉色也不太好看,任誰千里迢迢趕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心中都不會快意。
這場宴會集結了來自各洲的青年才俊,修士權貴,沒想到南宮祝月看上的卻是是個連修行根基都沒有的小白臉。
宴會結束的也很潦草,大家都揣著一肚子不快離開,好在南宮氏還算會做人,每人都有一袋靈石作為贈別禮。
唯一留下來的就是沈明軒。
南宮祝月一看到他就破涕為笑,南宮夙則是擔心其中有什么陰謀,無法放心,想要帶沈明軒去獨自攀談。
怎料女兒一個餓虎撲羊,一步三跨步撲了沈明軒個滿懷。
南宮祝星擼起袖子,蠢蠢欲動,準備打他個滿臉桃花開。
南宮夙也是難得對南宮祝月嚴厲了一回,“祝月,男女有別,不許胡鬧!”
“不要不要,我就喜歡他,我就要抱著!”
她死死攬著沈明軒的腰,跟八爪魚死的扒拉的緊緊的,死活不松手。
對此,沈明軒也是一臉無奈。
旁邊父子倆的目光卻是像要吃人一樣。
“祝月!再不放手,爹爹就不答應讓他做你的夫君了!”
南宮祝月終于戀戀不舍地松手,只是目光還是黏在沈明軒身上。
氣氛有些尷尬。
南宮夙雙手負后,睨了一眼這個始終波瀾不驚的年輕人。
“隨我來。”
“是。”
看著南宮夙和沈明軒并肩遠去,南宮祝月有些著急,不知道為什么,沈明軒一離開自己的視線,她的心里就會很驚慌難受,她討厭這種感覺。
眼見妹妹想要尾隨而去,南宮祝星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不能去,到時候爹生氣了,你的夫君可就飛走了!”
南宮祝月嘟囔道:“我也會飛!而且,他一定沒有我飛的快!”
南宮祝星一拍額頭,真的是雞同鴨講,可是還是按著妹妹的肩膀,示意她先坐下等待。
南宮祝星打了個響指,兩個人瞬間瞬移到一處小天地之中。
天地同色,白茫茫一片,兩人踩在地面上時,腳下有陣陣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
少年雙手結印,腳下的地面宛如一面水鏡,開始倒映出各種影像。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朝虛空中一抓,空間里憑空多出一人。
那人身穿藍裙,梳著對稱的發髻,兩鬢各簪一朵流蘇青花。
“小芝!”
南宮祝月提著裙子興高采烈地走到小芝面前,小芝一開始有些茫然,見到小姐和少爺,心中的疑惑才通通散去。
觀望一番,發現這里似乎是大少爺的心相天地。
少年咳嗽幾聲,示意兩人坐到他身旁。
最后是南宮祝月坐在中間,小芝和他坐在一左一右。
南宮祝星手掌拂過鏡面般的地面,那鏡面之中開始顯現一幅幅山外的景象。
有山川湖海,有大漠蒼狼,有山間小徑,有人來人往的街巷,有車水馬龍的石橋,兩畔擺攤吆喝的小販,打馬游街的意氣少年,挑菜叫賣的白發老翁,身姿裊娜手持花燈的柔弱少女,又有五光十色的水燈鋪滿河面,暗夜之中,此城燈火通明,好一副人間圖景。
南宮祝月和小芝都看得目不暇接,聚精會神。
“哥哥,這些地方是哪兒啊,祝月好想去!”
小芝也使勁點了點頭,小姐想去的地方她也想去。
南宮祝星神秘一笑,“以后帶你們去。”
他的本意就是想要借外面的繁華景象吸引住妹妹的注意力,讓她別跟著老爹去壞事,看爹那周身的低氣壓,沈明軒那個王八蛋多半沒機會了,要是妹妹跟去的話,眼淚一落,說不定爹就心軟了。
小時候那廝是什么德行,自己再清楚,他才不信就隔了這么些年,那家伙還真就轉性成了翩翩公子。
至于為什么拉小芝進來……
他偷偷看了眼小芝嫻靜的側臉,忍不住勾唇一笑。
這小丫鬟從小跟妹妹一起長大,同樣沒見過外面的繁華,他就是想要讓她也看看而已。
沒錯,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