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會議原是每周的例行常會，只不過邀請了校外人士，逐漸演變成對《棋逢敵手》視聽語言的討論、批判。

若按照既定發(fā)展，下半年新生入學后會在北電內(nèi)部掀起對電影語言的思考。

明年初，白景盛、張暖欣李沱夫婦相繼發(fā)表文章：《丟掉戲劇的拐杖》、《談電影語言的現(xiàn)代化》。

文藝界由此展開了對電影語言革新與發(fā)展方向的爭議討論。

在這一背景下，始終有這么一股勢力，主張淡化敘事，將長鏡頭與文學性掛鉤，把蒙太奇與低俗性相聯(lián)系，以拍攝虧本為榮，放映賺錢為恥。

談的都是什么思想深度和文學，將商業(yè)性和娛樂性視作洪水猛獸，是垃圾……

放屁！

早在五十年代，中國電影人就曾主張用長鏡頭替換蒙太奇，卻在一段時間后又改了回去，早已說明行不通。

巴贊的理論更是四五十年代的東西，六十年代就過時了，不過時的是他對待電影的精神。

究其原因，頑固的老學究拍不出賺錢的電影，卻對能賺錢的類型片導演筆伐口誅！

新中國首部武打片《神秘的大佛》的張華勛導演就是在謾罵聲中轉(zhuǎn)了賽道，還有老謀子、陳大導這些堅定的擁躉，后來拍出《活著》、《霸王別姬》的時候，也被老學究噴得夠嗆。

要知道第五代導演是出了名的不會講故事，第六代就更糟了，拿海外的資金拍黑化、矮化的定制片。

文化思想陣地，我們不去占領(lǐng)，敵人就會占領(lǐng)！

陳兵愿意提前掐斷這一趨勢，讓后來的導演將目光投放在新好萊塢的方向上。

他確實沒有想到，在這一時期，張李二人就已提出了這個長期荼毒中國電影的理論。

不過這樣也好，對方剛露頭，他能光明正大地將其打下去！

陳兵走進來后先關(guān)上大門，這是一種表態(tài)。

上回王領(lǐng)導闖北影廠的會議，這回他用同樣的方式闖了北電的會議，只不過攻守之勢異也。

他先把文章交給王瀾西，后者鄭重地翻閱起來，陳兵道：

“領(lǐng)導，這是拍攝短片后所作的總結(jié)，里面恰好談到了中國電影的發(fā)展方向！”

鄭囯恩和吳印賢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沒有想到陳兵寫了一篇文章，探著頭好奇里邊的內(nèi)容。

會議室內(nèi)嗡嗡聲不絕于耳，部分校外人士交流著眼神，似乎搞不清楚陳兵的身份。

“你是哪來的小同志，知不知道說出的話是要負責的！”

張暖忻站了起來，適才陳兵的話非常尖銳地反駁了她的觀點，她自認為獲取了歐洲先進電影理論的話語權(quán)，根本沒有任何人了解巴贊的理論。

“這是我們學院即將畢業(yè)的學生，陳兵。他是短片拍攝的牽頭人，劇本就是他寫的。”

白景盛皺眉，“陳兵，這不是學生的討論會，你打斷會議已是破壞紀律，要注意影響。”

“如果我沒弄錯，是諸位老師讓我過來，路上我從同學口中了解大家爭議的話題，事關(guān)電影語言發(fā)展方向，問題必須說清楚！”

陳兵直視著張、李夫婦，目光咄咄逼人，非常清楚對待這種人必須像嚴冬一樣冷酷無情！

“巴贊的電影觀是博大、是寬容，是不帶任何偏見和個人喜好的“電影至上精神”，他對類型片向來持肯定和重視的態(tài)度，從未排斥電影的通俗性和大眾娛樂性，更不可能提出什么長鏡頭對抗蒙太奇的言論！”

陳兵直指著她，“動輒談‘理論’，閉口說‘霸權(quán)’，無非是你們以個人喜好對巴贊的曲解！”

李沱拍著桌子，怒道：“真是見鬼！你這人如何接觸到歐洲的電影理論，我很有理由懷疑你！”

“對，新浪潮理論都是沒有翻譯的外國文字，我要向在場領(lǐng)導舉報！”

“就是，身為工農(nóng)兵學員，難道會法國語言和意大利語不成？”

與會人員交頭接耳，你一言我一語，似乎不想讓陳兵說話。

吳印咸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吸引大家的注意，他把目光看向上首，王瀾西抬起頭叩著桌子，嚴肅道：“既然要討論，就要讓人說話，陳兵你來解釋。”

張、李二人瞥了一眼上首的位置，沒想到吳老和王瀾西竟然都給他撐腰！

陳兵大手一揮，放聲大笑道：“看來你們心中有鬼，我反而懷疑你們在刻意扭曲巴贊的理論！”

“你先回答我們的問題！”

“好！”

陳兵拍了拍噤若寒蟬的曾唸平，道：

“短片在北影廠拍攝，有兩名國際友人始終跟隨劇組，期間我和他們談論了不少關(guān)于歐洲電影和好萊塢電影的話題，我的同學將聊天的內(nèi)容記錄了下來。

“難道你們比歐洲的導演還清楚新浪潮不成！”

馬可穆勒可是他通過澡堂外交結(jié)識的，陳兵在拍攝期間刻意向其打聽歐洲電影的情況，不單是北電學生清楚，連北影老職工也都看在眼中，根本沒什么好隱瞞的。

“是馬可穆勒和尤里斯伊文思，我清楚這事兒。”

王領(lǐng)導又插了一句，他除了電影這攤子事，還管著對外文委，這期間馬可穆勒帶走拷貝的手續(xù)都是他促成的。

張李二人輕吸一口氣，既然領(lǐng)導清楚就不能在這一話題上糾纏不清，必須換個話術(shù)！

“你的短片運用的是好萊塢的三鏡頭法，好萊塢電影人都曾說他們的電影是精致的垃圾，完全沒有藝術(shù)性可言！”

陳兵冷哼，反駁道：“新浪潮后來的小將無比推崇希區(qū)柯克的電影理論，連特呂弗都開始拍商業(yè)片，你把歐洲電影奉為圭臬，歐洲電影人卻在拍好萊塢的馬屁！”

“如今那么多電影導演都認為應該遵循新浪潮理論……”

“行，你把那些人都找來，我倒想看看都是哪些導演這么不開眼，拿著淘汰理論當至寶，你們以為揀著了金子，其實是歐洲人撇下的大便！”

“你……”

“電影首先為大眾服務、為人民服務，好不好由群眾說了算！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你不喜歡，你算老幾？”

與會人員意識到不對勁，怎么從視聽語言的討論越論越深了……

陳兵一步步走向張暖欣，盛氣凌人，喋喋不休。

“上個月雙百方針登報，新時期文藝倡導，你們卻要用什么‘理論’打倒‘霸權(quán)’！

“國家要四化，你們卻拋棄好萊塢的工業(yè)化大生產(chǎn)，轉(zhuǎn)而擁抱歐洲人早已視若敝履的手工業(yè)生產(chǎn)模式！

“綜上所述，你們曲解巴贊理論，曲解新浪潮，用錯誤的觀點惑亂人心，我反而要向文化部的領(lǐng)導同志舉報你們，我懷疑你們是敵特分子要斷送電影的大好前途！”

轟！

上升！瘋狂上升！

與會人員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陳兵！

一頂頂帽子瘋狂往上扣，張李二人憋紅了臉，似乎想到了不好的回憶，指著他直喘著粗氣，“你、你、你……”

陳兵趾高氣昂，叉著腰牛逼壞了，視這些理論家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