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訴自己自己很好。
- 沼澤中開出花
- 半夜打柴胡
- 2251字
- 2025-06-21 10:46:12
“要不是因為你啊?我和你爸也不用過成這樣!”
媽媽的聲音像把生銹的剪刀,在客廳的燈光里剪出刺耳的裂痕。我攥著月考成績單的手猛地收緊,紙邊硌進掌心,那上面鮮紅的98分突然燙得像塊烙鐵。廚房傳來爸爸摔鍋鏟的聲響,油煙味混著媽媽的抱怨飄過來,把我整個人都裹進黏膩的窒息感里。
“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好?”她走過來,手指戳在我校服領口,“整天板著個臉,誰愿意看你?讓別人知道你心里那點想法,肯定討厭死你了!”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卡著玻璃碴。上周我剛在作文里寫了想當插畫師的夢想,被她從本子里翻出來,當著親戚的面笑我“不切實際”。此刻客廳墻上的石英鐘滴答作響,每一聲都砸在我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上。
“媽,我上個月考了年級第三……”我的聲音很輕,像風里的蒲公英,“我還拿了繪畫比賽的獎……”
“比賽比賽,能當飯吃嗎?”她打斷我,語氣里的輕蔑像針一樣扎人,“你看看你大姨家的念念,長得好,成績又好,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哭喪著臉,一點都不乖,真是欠了你的!”
“我沒有哭喪臉……”我低聲反駁,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其實早上我還對著鏡子練習微笑,想讓他們看到我開心的樣子。
“還頂嘴?”媽媽提高了音量,“我們為你做了多少?起早給你做飯,省吃儉用給你報補習班,你就這么回報我們?”
客廳的落地窗映出我的樣子:校服皺巴巴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眼睛里映著天花板慘白的燈光。我突然想起上周美術課,同桌偷偷畫了張我的速寫,說我眼睛里有片海,藏著很多沒說出來的話。可現在這片海快要干涸了,只剩下咸澀的沙礫。
“誰說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拼命證明了……我考得很好,我拿了獎,我……”
“證明什么?證明你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媽媽的話像冰雹一樣砸下來,“算了吧,你說你是什么樣的人,你就是什么樣的人!我們說再多,你也不會懂!”
她轉身走進廚房,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客廳中央。那張98分的成績單飄落在地,邊角被我攥得發皺。我看著地上的紙,突然覺得很累。真的很累。
像背著一塊巨石在沙漠里走了很久,每一步都耗盡力氣,可身后的人還在不斷往石頭上堆沙子,嘴里喊著“你可以更快”。我試過跑,試過跳,試過把石頭磨小,可他們總能找到新的理由,把更重的東西壓上來。
我彎腰撿起成績單,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的瞬間,所有的力氣好像都被抽空了。我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把臉埋進膝蓋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周嶼發來的消息,附帶一張照片:圖書館靠窗的位置,放著兩杯熱可可,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看到你沒去上晚自習,給你帶了熱可可。」他的消息很簡單,后面跟了個笨拙的笑臉表情。
周嶼是班里坐在我斜后方的男生,話不多,總是安靜地畫畫。有次美術課自由創作,我畫了幅破碎的鏡子,里面映著很多個不同表情的自己,他湊過來看,輕聲說:“其實裂紋里也能漏進月光。”
我吸了吸鼻子,回了個“馬上到”。
走出家門時,夜風格外涼。我裹緊校服外套,路過樓下的便利店,櫥窗里的暖光映出我紅腫的眼睛。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周嶼發來一條語音,背景音是圖書館特有的安靜:“別著急,我等你。”
他的聲音像塊柔軟的毛巾,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濕意。我突然想起很多次考試后,父母拿著成績單挑剔哪里還能更好,而周嶼會在我課桌抽屜里放一顆水果糖,附一張紙條:“98分已經很棒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圖書館里很暖和,暖氣烘得人有些犯困。周嶼坐在老位置,面前的熱可可還冒著熱氣。他看到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沒問我為什么哭,只是把紙巾盒往我這邊推了推。
“今天的速寫作業,”他翻開素描本,推到我面前,“畫了窗外的梧桐樹。”
紙上是棵被月光照亮的梧桐樹,枝干上有很多節疤,像歲月留下的傷痕,但枝頭卻冒出了新芽,嫩綠的葉子在月光下透著光。
“你看,”他用鉛筆尖點了點畫里的樹疤,“這些地方雖然不完美,但是能接住月光。”
我端起熱可可,暖意從指尖蔓延到心里。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突然被人看見。被人看見我藏在98分下面的疲憊,被人看見我裂紋里那些想成為月光的渴望。
“我媽說……”我的聲音還有點哽咽,“她說我讓他們過得很累,說我一點都不好。”
周嶼沒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窗外的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他的眼睛很亮,像盛著夜空的星星。
“其實你很好,”他等我說完,才慢慢開口,“你畫畫的時候很認真,會偷偷給流浪貓帶吃的,上次我感冒,你把自己的圍巾借給我……”他數著這些小事,像在數天上的星星,“只是他們習慣了看分數,沒看見這些而已。”
我看著他素描本上的梧桐樹,突然覺得那些被父母刻在心里的傷痕,好像真的開始漏進月光了。也許我不用拼命證明自己是塊完美的玉石,做一棵有節疤的梧桐樹也很好,至少能接住月光,也能長出新的葉子。
“我累了,”我低聲說,“不想再證明了。”
周嶼把素描本往我這邊又推了推,筆尖在畫紙邊緣輕輕畫了個小太陽:“那就不證明了。休息一下,我陪你。”
熱可可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像很久很久以前,奶奶給我煮的甜湯。我看著周嶼認真的側臉,突然覺得,也許有些疲憊不需要被消除,只需要被看見。而眼前這個人,正小心翼翼地,幫我拂去肩上的沙子,告訴我:“沒關系,你可以慢慢走。”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透過圖書館的玻璃窗,落在我們之間的素描本上,給那棵梧桐樹的裂紋鍍上了一層銀色的邊。我知道,那些傷人的話不會立刻消失,就像樹疤不會一夜變平,但至少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一個人背著巨石在沙漠里走了。
因為有人在裂紋里,為我點亮了一盞月光。而我知道,這束光,會慢慢長成我自己的太陽,我知道我很好,我不需要別人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