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左耳
- 我的世界,只有圓的半徑
- 翼翔羽.CS
- 1063字
- 2025-06-21 00:04:32
自罹患腮腺炎后,我的右耳便落下中耳炎的頑疾。每逢天氣轉涼或偶感風寒,耳道就會滲出膿水,像一扇關不緊的閘門。
大伯曾對父親耳語,說母親命格不祥,自我降生便災病不斷。他們商量著要找神婆做法事,父親是否真去問卜我不得而知,但那團疑云確實在他心頭盤旋過。
寄居姑姑家時,中耳炎再次發作。村里流傳著黃鱔血治耳疾的偏方,姑父當即下田捕來活鱔,利刃劃過鱔頸時,溫熱的血液直接滴入我的耳道——這該死的偏方究竟是誰想出來的?
病情未見好轉,姑母反而加倍用藥。膿水流的更多了,最終蝕穿了鼓膜,聽覺神經徹底壞死。至今我仍好奇,雙耳健全的人聽到的世界是否更立體?姑姑曾忐忑地問我是否怨恨,我怎會怪她?那年頭文革剛結束,鄉野村婦能有什么醫學常識?若真要怨,就怨命運那雙翻云覆雨的手。
母親歸家那日,我耳畔還掛著膿痕。她撞見父親正要帶我去村衛生所,顫抖的指尖剛觸到我的耳廓,淚水便決了堤。她把我箍在懷里,轉身就去找祝爺爺。那位老人只說了一句:“孩子,虔誠的心要像磐石。“后來我總想,或許正是這句話,在冥冥中重塑了我的靈魂。
用了藥,幾天慢慢就恢復了,此后母親再不許父親單獨帶我出門,我成了她衣角上甩不掉的影子。說起父親帶娃的軼事,倒值得另起篇章細說。
“阿克“。溫州人總愛在名前冠個“阿“字。自記事起,右耳就像蒙著層毛玻璃,逼得我學會用左耳捕捉聲波的漣漪。也因此,當年和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告別時,右耳漏掉了她最后的話語。我問她說了什么,她只留下個溶在夕陽里的微笑。
母親在我右耳畔輕喚,我毫無反應,提高聲量,依然寂靜。直到聲波繞過半個頭顱抵達左耳,我才茫然轉頭。那一刻她突然崩潰,悔恨不該去武漢跑那趟業務。如今我倒覺得,或許上天就是要讓右耳錯過某些喧囂,卻讓左耳更懂得聆聽生命的細語。
母親帶出的學徒紛紛在村里開起了織衣坊,有些竟開自家對門,真是應了那句,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母親本性善良,她也沒有跟她們爭執,可這份隱忍在幾十年后,終究化作一場大病反噬自。
1994年春,未滿五歲的我隨父母奔赴深圳。舅舅在那頭彈棉花賺了錢,外公也跟著南下,只留多病的外婆守著老宅。
我們落腳在采石場旁的村落,夜半常有碎石轟然滾落,把夢境砸得粉碎。母親總在此時緊緊摟住我,我貼在她懷里,能聽見兩顆心臟在黑暗里怦怦對跳。
很快,我便適應了深圳的鄉村的生活,淡淡的記憶里,有山頭,有樹林,有小橋,有稻田,對了還有那個將來從水塘里一把拽起來的阿婆。
奇怪的是,我很快適應了這種帶著震顫的生活。記憶里的深圳鄉村是幅水墨畫:霧氣繚繞的山頭,沙沙作響的桉樹林,歪脖子柳樹下的石拱橋,還有那個后來把我拽出水塘的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