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邊風(fēng)起，陳清緩緩睜眼。

“五年積累，竟深厚至此！”

內(nèi)視之下，太和之氣已如大江奔涌，命符雛形凝實(shí)七分，山海紋路隱現(xiàn)。

夢中身這五年苦修，省卻現(xiàn)世數(shù)年功夫，更將凝符前的關(guān)隘盡數(shù)勘破。

“嘩——”

隨著《海岳殘卷》運(yùn)轉(zhuǎn)，他體內(nèi)頓時傳出江河奔涌之聲，體表泛起玉澤光華。

“照此進(jìn)度，三日之內(nèi)便能將五年感悟盡數(shù)消化，屆時反饋給現(xiàn)世肉身的，可不止靈氣，更有完整的破境體悟！不過……”

五年內(nèi)許多記憶浮現(xiàn)——

他因獻(xiàn)策之功名動玉京，連仙帝都聽聞其名，卻也因此被各方勢力惦記上了。為避紛擾，曦瑤公主將他安置在這“玄都山”修行，還傳下了《太岳通天訣》后續(xù)功法。

抬眼望去，云海深處青銅古殿若隱若現(xiàn)，“玄都”二字蒼勁如劍。

“玄都山，真仙道場。”

傳聞此地有真仙坐鎮(zhèn)，等閑不敢造次，只不過“陳虛”來了幾年，也不曾見過。

回憶夢中前塵，陳清忽感荒謬。

“修仙修仙，修得就是得道成仙，逍遙自在、長生久視！我在現(xiàn)世掙扎求存，夢中卻得窺仙緣，這反差，真不愧是做夢，果然什么都有！只是不知，這仙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正思量間，他忽見一道碧波劍光破空而來。

劍光落下，現(xiàn)出徐昭纓的身影。

她穿著一襲湖綠長裙，腰間玉帶輕搖，卻面罩寒霜，眼中怒意難掩。

“又碰壁了？”陳清說話時卻瞥了對方手中的碧藍(lán)長劍一眼。

此劍名為“流水”，劍身有流水紋路，劍柄處九道螺旋紋呈狐尾之相。

按記憶碎片所示，此劍乃一件特制劍器，品級甚高，還可消耗靈髓御空飛行，只要掌握了御劍法訣，就算徐昭纓修為境界不高，一樣能御劍飛行。

“玄都山這幫偽道學(xué)！枉稱仙人弟子！”徐昭纓冷哼一聲，甩出一枚玉簡，“一提血脈躁動，不是推說丹方殘缺，就是藥材難尋！”

陳清接過玉簡，神識一掃，發(fā)現(xiàn)是份殘缺的《百脈調(diào)和丹方》，可用于調(diào)節(jié)血脈、氣脈的諸多紛亂，按理說也是價值不菲，但卻缺了最關(guān)鍵的主藥。

“我待……我家曦瑤公主待他們不薄，年年供奉不斷！”徐昭纓咬著銀牙，“如今需要他們出力，卻這般推諉！無非還是看不起百族血脈，有意歧視！”

陳清若有所思。

夢中五年，徐昭纓與“陳虛”頗為親近，此番同來玄都山，明為伴修，實(shí)則是為公主求取平息青丘血脈躁動的丹藥，只是一直不順。

他仔細(xì)端詳著手中玉簡，眉頭微蹙。

這丹方的配伍手法，與白日所得《古丹殘方》有七分相似。

他看著玉簡說道：“百脈調(diào)和的思路，與上古的五行歸元之法相似，只是仙朝初立時，許多靈藥的作用尚不清楚，藥力不明，未必是有意隱瞞……”

徐昭纓搖搖頭，低聲打斷了他，道：“三日前，公主血脈又有躁動，差點(diǎn)現(xiàn)出妖相，朝中已有人上書，說她非我族類！”

陳清心中一驚。

難怪徐昭纓今日如此焦躁。

繼而，他想起白少游口中的“天狐曦瑤”一事。

真要應(yīng)驗不成？

“若再無解決之法，”徐昭纓袖中拳頭緊握，“只待再有血脈失控的風(fēng)聲傳出，那些老頑固就要逼公主去洗脈池了！”

“洗脈池”三字一出，陳清心底記憶碎片驟然翻涌——那是仙朝處置異族的大殺器，入池者輕則血脈盡廢，重則魂飛魄散！

但……那可是仙朝公主，就因血脈異動，就要被處置？

這夢境在重現(xiàn)歷史？

還是說……

“其實(shí)，沒有這回事，咱們在這也待不了幾日了。”徐昭纓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從袖中取出一封符信，“這是公主密信。”

陳清接過一看，入目的是一列娟秀小字——

“陳卿獻(xiàn)策，功在社稷。今圣皇召見，三日后當(dāng)程赴京，卿當(dāng)隨行受賞，切莫延誤。”

字跡間隱約可見幾處墨漬暈染，似是寫信時心緒難平。

“安置策推行不順？”陳清收起信箋問道，夢中身這幾年安心修行，對外界之事幾無了解。

徐昭纓嘆息一聲：“何止不易！那些罪民前后暴動了三次，朝中有人暗中資助兵器，若非公主親自坐鎮(zhèn)，聯(lián)合陸氏、趙氏幾家，怕是早被他們攪黃了！”

說著，她看向陳清的目光中閃過一抹敬佩：“不過你這分而治之的法子確實(shí)高明，施行到第三年，已有三成罪民主動歸化，如今五年過去，期限將滿，第一批脫籍的罪民子弟，與尋常仙朝子民幾無區(qū)別！”

頓了頓，徐昭纓露出一抹笑容：“聽說，有好些世家與仙朝大人物在尋訪你的蹤跡，想要招攬、拜訪，等你離山之后，怕是要門庭若市了。”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說話間，遠(yuǎn)處忽有鐘響，一連九聲，震得云海翻騰。

“一年一次的講法，居然是今日！”徐昭纓望向古殿，“據(jù)說此次講法的是玄都山主的二弟子，太延上人！常說仙人難見，但這等仙家入室弟子也輕易難見，若能得其指點(diǎn)，受用無窮。”

她看了陳清一眼，提醒道：“左右咱們也要走了，這次你就別閉門苦修了，與我一同過去聽聽吧，看能否觸類旁通，讓你尋得凝結(jié)命符的思路。”

她知道自己這個道友對自己要求嚴(yán)格，五年前就凝聚了命符雛形，但為了盡可能的盡善盡美，一直在沉淀、積蓄。

陳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之前他的本我意志不在，此身理應(yīng)是循著最基礎(chǔ)的認(rèn)知行事，一味苦修，如今既是入夢歸來，又豈能錯過仙人弟子的講學(xué)？

他心頭微熱，須知，現(xiàn)世真仙早已絕跡！

不過，等他隨著徐昭纓，一同踏上那把流水劍，聞著對方身上的清香，心里想的，卻是自己每次入夢過來，都會碰上些事端——玄獄脫困、聽風(fēng)獻(xiàn)策，這次更是玄都講法、公主聽賜！

“莫非是在讓我經(jīng)歷‘陳虛’一生的轉(zhuǎn)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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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風(fēng)呼呼嘯！

二人御劍而行，穿過云海，抵達(dá)一座懸空山峰。

此峰通體青玉，四周云霧繚繞，峰頂平臺平整如鏡，中央立著一座白玉法壇。壇下已坐了數(shù)十人，個個氣度不凡，有錦衣華服的世家子弟，也有氣息深沉的老修士。

陳清忍不住贊道：“好一派仙家景象！”

徐昭纓笑道：“玄都山確是人間仙境，但卻比不過幾座浮空山仙氣足，如那虹光、虛淵、金烏三山，能橫跨部洲，遨游四海，才是真仙跡。算算時間，有幾座正在中靈洲，過些時日帶你去看。”

虛淵山？！

陳清心頭一緊，這不正是小瀛洲守門人提及，被海淵觀發(fā)現(xiàn)的那座神山？

“海淵觀找到的浮空神山，莫非就是徐昭纓口中的虛淵山？這……這跨了兩個部洲、多少歲月？不過，畢竟是夢境，說不定有似是而非之處。”

但心底，卻免不了生出疑惑。

真的只是夢境嗎？

正想著。

“兩位請在此處就座，莫要高聲，驚擾了其他人。”

有一名青衣童子見了二人，便迎了上來，隨手一指最外圍的石凳，態(tài)度敷衍，待看到徐昭纓腰間玉牌，才稍顯恭敬：“原來是曦瑤公主府上的人。”

陳清注意到，內(nèi)圈那些錦緞蒲團(tuán)，早被幾個氣息渾厚的修士占據(jù)，童子對他們殷勤備至，不時奉上靈茶仙果。

“玄都山規(guī)矩，修為高、位格高者坐內(nèi)圈。”童子見陳清目光，隨口解釋，“道友初來，不知也屬正常，還請入座。”

徐昭纓冷哼一聲，正要說話，忽被一聲清朗問候打斷——

“這位可是陳虛道友？”

有一青衫文士快步而來，面容儒雅，腰間懸著一枚青銅小印。

“正是。”陳清拱手。

文士眼睛一亮：“果然是你！早聽說你在玄都山中，沒想到這次心血來潮來聽玄都講法，竟真碰上你了！那'分權(quán)散勢化力'之策，你是如何想出來的？”他撫掌贊嘆，“一策化去十萬敵，當(dāng)真是妙絕！”

聲未落，內(nèi)圈驟起騷動。

“陳虛？獻(xiàn)策安民的陳虛？”

一位錦衣公子飄然而至，鄭重拱手：“在下丘氏丘方，家父常贊陳兄之策精妙絕倫！”

這一下如同捅了馬蜂窩，轉(zhuǎn)眼間，趙氏、李氏子弟紛至沓來，將外圍石凳圍得水泄不通。

童子見這些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氖兰易拥埽範(fàn)幭瓤趾蟮叵蛞粋€坐在外圍的修士行禮，手中茶盤差點(diǎn)跌落。

徐昭纓微微一笑，輕聲道：“你這‘一策安民’的名頭，可比我想的還要響亮。”忽又蹙眉，“可惜，這般人情世故，卻污了此處的仙家氣象。”

陳清聞言卻笑了起來，想起了夢外現(xiàn)世的修行界。

徐昭纓嗔道：“你笑甚？”

陳清指著遠(yuǎn)處山峰，道：“你看那山巔云，聚時為景，散時為氣。仙緣人情，也不過在聚散之間。”

徐昭纓一怔，細(xì)細(xì)品味，再看陳清時，目光又有細(xì)微變化。

“當(dāng)——”

鐘鳴再響，蕩開云海，眾人瞬間肅然歸位。

一道金虹貫空而下，法壇上已立著位白衣道人。此人面容清癯，眸光如電，周身氣息似淵渟岳峙，壓得滿座修士屏息凝神。

“今日講的是《天地為爐篇》。”

聲如金玉相擊，在峰頂回蕩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