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的鉛筆在速寫本上快速移動，筆尖與紙面摩擦發出細密的沙沙聲。電競館的空調開得太足，她裹緊淺灰色衛衣袖子，卻仍忍不住用左手搓了搓右臂——那里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不是冷的，是興奮。

電競館的藍色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光影，周圍觀眾的歡呼聲像隔著一層毛玻璃——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賽席上那個正在調試設備的男生手上。

那雙手很特別。修長的手指在游戲手柄上靈活移動，不是選手常見的炫技式敲擊，而是帶著某種精準的節奏，像在對待一件精密儀器。當其他選手已經開始熱身時，他還在用一套迷你工具調整手柄側面的螺絲。

“哇哦，東大工程學院的'技師'又開始了。“身后傳來觀眾的調侃，“每次比賽都要修一遍設備。“

阮棠悄悄在畫紙角落記下這個信息。她筆下，男生的眉峰微微蹙起，額前碎發垂落幾縷，在聚光燈下泛著深棕色的光澤，掩住了左耳耳廓上的細小疤痕。這是她今天畫的第七張選手速寫，美院《動態捕捉》課的作業要求她記錄電競比賽中的“決定性瞬間“。

大屏幕上，《星際幻想》全球高校聯賽的比分定格在2:2。最后一局，東大戰隊的機甲師“風刻“正以驚人的手速拆卸敵方炮臺。阮棠的筆尖追著他操作的銀藍色機甲移動，在紙上留下流暢的軌跡線。

“這走位...“她無意識咬住鉛筆尾端，木屑味在舌尖漫開。畫紙上逐漸成型的機甲腰部突然多出一道不合常理的弧線——和游戲原設不同，這個選手自己調整了關節傳動比啊。

這時，頭頂的環形燈帶突然頻閃，觀眾席爆發出驚呼。阮棠抬頭時，正看見大屏幕卡死在機甲爆裂的瞬間。大屏幕閃爍幾下，全場燈光熄滅藍光映亮前排觀眾錯愕的臉。

解說員尷尬的咳嗽通過音響放大：“設備故障，比賽暫停...“

觀眾席爆發出不滿的噓聲。

應急燈亮起的瞬間，阮棠發現自己的視線被一道身影盯住。選手席最左側，那個ID叫“風刻“的男生已經蹲在主機箱前。

他摘了耳機掛在脖子上，從工具包里取出萬用表，動作熟練得像是在自家工作室。

“主板供電不穩。“他的聲音意外地清朗，“不是場館問題，是我們戰隊的轉接器過載了。“

“唔……不是電壓問題。“男生的聲音被廣播放大，“第三轉接器電容陣列有公差累積。“他舉起個印著機甲圖案的金屬盒，示意工作人員拿一個轉接器。

工作人員將信將疑地遞給他一個備用轉接器。男生接過來掂了掂，搖頭：“這個型號的電容陣列有問題，撐不過三局。“他轉向隊友，“用我的備用方案吧。“

阮棠看著他拆開另一個印著機甲圖案的金屬盒，里面整齊排列著各種模塊化組件。男生快速組裝出一個造型奇特的控制臺，接口處閃爍著自制電路板的藍色微光。

坐在觀眾席的阮棠瞇起眼睛。那個改裝控制器閃著啞光，側邊有她從未見過的滑塊裝置。當男生把它接入主機時，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小指上還沾著一點藍色油墨——和她畫草圖時蹭到的顏料一模一樣。

“這是什么黑科技？“隊友目瞪口呆。

“上周剛測試完的無障礙控制器改良版。“男生把設備接入主機，“靈敏度會比標準設備低5%，但穩定性翻倍。“

大屏幕重新亮起時，阮棠發現自己畫了整整三頁男生的手部特寫。翻到最新一頁時，鉛筆突然滾落——她竟無意識在角落畫了只拆解到一半的游戲手柄，旁邊標注著“軸向應力不足？“的字樣。

阮棠眼睛一直追隨著那個男生回到比賽席。他調試設備時專注的側臉，與周圍浮躁的電競氛圍形成奇妙反差。

嗯，是個很不錯的素材。

比賽重新開始后，阮棠的速寫本上不再是整體戰況，而全是那個男生的操作細節：他微微抿起的嘴角，右手拇指在自制控制器上的特殊按壓方式，甚至脖頸處隨著游戲節奏起伏的筋絡。

“同學，你畫得真好。“

一個聲音從身側傳來，阮棠慌忙把本子合上，嚇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她轉頭，看見一個扎雙馬尾的女生正湊過來看她的畫。

“我是星野戰隊的隨行記者小悠。“女生遞來一張名片，“能看看你畫的徐臨風嗎？就是那個自己改裝設備的選手。“

阮棠遲疑地翻開本子。原來他叫徐臨風。

“天哪！你把他修設備的樣子畫得太傳神了！“小悠驚呼，“我們一直想找人為戰隊做專題插畫，你有興趣嗎？“

阮棠正要回答，大屏幕突然切換到徐臨風的特寫鏡頭——他操作的機甲正完成一記漂亮的絕殺，場館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阮棠看到徐臨風摘下耳機，目光無意間掃過觀眾席，在她這個方向停頓了半秒。原本快速移動的手在此刻頓住，動作戛然而止。

不知為何，阮棠覺得臉頰發燙。她低頭看自己剛完成的速寫：徐臨風獲勝時嘴角那個轉瞬即逝的微笑，被她捕捉到了。

比賽結束，觀眾起身喝彩，而星野戰隊也依照慣例在發To簽，為團隊做宣傳。不像被人潮裹挾著向前的阮棠，她的速寫本孤零零攤在觀賽席的凳子上，兀的被氣流掀開，嘩啦啦翻到她昨晚畫的“機械手部結構練習”那頁，無聲訴說著阮棠高超的畫技。

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從人潮中擠出來的阮棠狠狠舒了口氣。“粉絲真是…熱情啊。。。”看著帆布鞋上幾個黢黑的腳印，阮棠吐吐舌頭，“不過我要回去咯，再次感謝星野戰隊送來的素材～”

哼著《星際幻想》主題曲，阮棠收拾著畫具。撿鉛筆時，阮棠在臺邊樓梯的轉角處摸到個冰涼的東西——那個男生掉的改裝螺絲刀。刀柄上刻著極小的一行字：“To臨風 14歲生日舅舅K“。

？這個是剛剛那個男生的嘛？算了算了，等下給他送過去好了。

放鉛筆時，阮棠發現鉛筆盒里多了張字條：「你的觀察力很專業。——徐臨風 PS：右下角那張我修設備的速度線處理得很棒」

阮棠慌忙翻到速寫本右下角——那是她隨手畫的徐臨風維修設備的動態分解圖，用了漫畫式的速度線表現手法。他什么時候看到的？

“阮棠同學？“一個陌生的男聲從座位后方傳來。

她轉身，徐臨風就站在兩步之外，手里拿著那個自制控制器。近距離看，他的眼睛在賽場燈光下呈現出一種特別的琥珀色，睫毛投下的陰影讓眼神顯得格外深邃。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阮棠下意識抱緊了速寫本。

徐臨風指了指她包上的美院校徽：“猜的。上周美院開放日，我看到你在展廳講解你的游戲角色設計。“他頓了頓，“雖然當時你戴著實習生的牌子。“

阮棠驚訝得說不出話。她確實在開放日當了一整天講解員，但完全不記得見過這個人。

“我是東大機械工程的徐臨風。“他遞過來一張設計草圖，“我們戰隊需要重新設計隊徽和周邊，聽說你在接插畫委托？“

阮棠接過草圖，上面密密麻麻的工程筆記包圍著一個機甲雛形。她注意到圖紙邊緣的計算公式和機械構造圖，與中央的藝術設計形成鮮明對比。

“這個傳動結構有問題。“她脫口而出，手指點向機甲腰部的一個連接點，“如果按照這個比例，轉身動作會受限制。“

徐臨風眼睛亮了起來：“你懂機械結構？“

“只是玩《機甲世紀》時研究過一些基礎原理。“阮棠翻開速寫本，給他看自己設計的幾個游戲角色，“我比較在意設計的功能合理性。“

徐臨風認真翻看她的作品，突然指著其中一頁：“這個能源核心的散熱系統...你考慮了流體力學？“

“參考了渦輪引擎的進氣設計。“阮棠沒想到他能一眼看出來，“不過只是紙上談兵，我沒學過真正的工程學。“

兩人站在退場的人流中，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游戲設計與機械工程的交集。阮棠發現徐臨風說話時習慣用手指在空中畫結構圖，而她則不自覺地在速寫本上快速記錄這些靈感。

“下周三我們戰隊有設計會議。“臨走時徐臨風說，“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帶著你的作品集來試試。地址我寫在...“他看了看四周，突然拿起阮棠的鋼筆，在她手腕內側寫下一行小字。

筆尖輕輕劃過皮膚的觸感讓阮棠心跳漏了半拍。徐臨風的字跡工整得不像隨手寫就，更像是精心設計的工程圖紙標注。

“對了，“他轉身前突然問，“你玩《星際幻想》嗎？“

阮棠點頭：“ID是'糖粒子'，不過只是個小透明畫師。“

徐臨風露出今天第一個真正的笑容：“巧了，我是'SilentGear'，上周剛給你的角色設計集點過贊。“

“噢噢這樣啊，謝謝你的喜歡。”阮棠抿嘴笑了笑，將剛剛撿到的螺絲刀遞給他，“這個是你的叭？”

“是的，謝謝。”徐臨風隨手接過它揣在兜里，“那么…回見咯，阮同學。”

當他的背影消失在選手通道，阮棠才回過神來。她低頭看手腕上的字跡：東區7號樓機械創新實驗室周三19:00。旁邊還畫了個精巧的小齒輪，齒距分毫不差。

阮棠拍拍略紅的臉，挎上她的愛包隨人流緩緩涌向出口。

———市立科技館-機械文明特展區

下午的美術館，阮棠正對著玻璃柜里的蒸汽朋克裝置臨摹。她正跪坐在仿古木地板上，iPad壓著裙擺，筆尖在屏幕上劃出第17道錯誤的齒輪切線。玻璃展柜里的19世紀差分機泛著冷光，精密銅制齒輪組在她眼前重影成一片當她第五次擦掉畫歪的齒輪時，低沉的男聲從她發頂傳來，“差速器畫反了。“同時，一片陰影籠罩在畫面上。

阮棠的筆尖撇了出去，在iPad上劃出一道紫色殘影——這聲音三小時前剛在電競館廣播里聽過。

她猛地仰頭，后腦勺撞上對方的下巴。男生悶哼一聲，松木混合焊錫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左手下意識護住她差點翻倒的顏料盒，右手拿著她昨天掉在電競館的速寫本，小指第一關節處有新鮮的燙傷痕跡。

阮棠轉身時，鉛筆尖不小心戳到了對方胸口。他的白T恤上立刻出現一道石墨痕跡，正好橫貫那個《星際幻想》的限定logo。阮棠抬頭，對上一雙映著機械裝置倒影的眼睛——是電競館那個男生，此刻正盯著她畫本上未完成的控制器草圖。

男生——現在她知道他叫徐臨風——現在是沒穿隊服版。黑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前臂線條比電競鏡頭里更凌厲。領口第二顆紐扣松著，鎖骨處隱約可見金屬鏈的反光，鏈墜形狀像微型螺絲刀。

“你...“阮棠的視線落在他左胸口的工牌：『東大機械工程學院徐臨風實驗助理』。工牌別針上掛著個拇指大的機甲掛件，正是她上周直播時畫的限定款。

沒等她說什么，徐臨風突然蹲下來，兩人的膝蓋隔著牛仔褲輕輕相撞。他抽出她耳后別著的鉛筆，在展柜玻璃上畫了條虛擬中線：“差速器核心是錐齒輪組，你的45°斜切線會讓動力流失27%。“

“從機械結構來說，這個齒輪應該這樣畫……等我一下。”

“噢噢...”阮棠的耳根突然發燙。

陽光穿過穹頂玻璃，把他睫毛的陰影投在素描本上。阮棠發現他的虹膜在強光下呈現出罕見的灰藍色，像她顏料盒里那管'機械銀'水彩。阮棠突然發現他左眼角有顆很淡的淚痣，像電路圖上的標記點。

“阮棠同學？“徐臨風把速寫本遞給她。

阮棠慌忙接過，看到速寫本邊緣多了幾行藍色圓珠筆的批注：

「肩甲傳動軸應增加5°傾角（見附圖）」

「緩沖器行程可縮短3mm」

附圖是張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的力學分析簡圖。

“唔姆……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等我五分鐘。”阮棠抄起筆，對照著速寫本上的字跡在iPad上涂涂改改。

“嗯，有需要的可以來找我。”徐臨風看著她夾著速寫本靠在展柜邊上改畫，嘴里還嘰里咕嚕說著什么，輕笑一聲轉身向展廳門口走去。

靠，可愛死了。

遠處突然傳來機械裝置啟動的轟鳴。展區中央的蒸汽朋克雕塑開始噴出白霧，瞬間模糊了兩人之間的空氣。在霧氣完全籠罩視線前，阮棠看見徐臨風襯衫后背透出的汗跡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狀——和電競鏡頭里他全力操作時的肌肉線條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