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杜廷錫擦了擦嘴,眼中閃過一抹名為貪婪的光芒,隨即嘴角一撇,冷笑出聲。
“才一頓飯你們就想打發我,我的消息就這么賤,還是說陳進元你兒子一條命,也不值錢?”
張平安摸了摸鼻子,眼睛打量著這個眼神如同惡狼的家伙。
這人怕是真的活夠了,當著事主的面還敢這么說話。
陳進元猛地站起身,椅子哐的一聲撞在桌腳,端起一盤菜就潑在了他的臉上。
“你想找打是不是!”
杜廷錫卻一點也不怕,反而將臉上的菜抓起來,塞到嘴里吃掉,看得張平安直犯惡心。
他咽下最后一口吃的,張嘴說道:“來啊,打我啊,反正我也沒幾天好活了,正好給我送終!”
而眼中閃著挑釁之光,像極了一頭破罐子破摔的瘋狗。
陳進元咬牙切齒,拳頭都握得咯咯作響,眼看就要出手。
張平安卻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將他拽著坐了下去,
隨即,他看向杜廷錫,語氣微冷。
“你到底想要什么?”
杜廷錫仰頭大笑兩聲,忽而一陣劇烈咳嗽襲來,身子一抖,捂嘴一看,掌心已是一片殷紅。
他強忍著難受,抹去血跡,嘴角卻仍帶著一抹譏諷的笑,緩緩說道。
“給我二十兩銀子,這消息不但值錢,還保準讓你們滿意。”
陳進元面色陰沉,恨不得一拳打爛他的嘴,他強壓怒火,咬牙從懷中掏出銀子,砰地一下砸在桌上。
“拿去!要是敢胡說八道,我剁了你。”
杜廷錫伸出滿是油污和血跡的手,一把將銀子攏進袖中。
他抬起頭,眼神陰沉地說道:“去裕民糧行看看吧,那伙人,就藏在里面。”
張平安眼神微瞇,問道:“你說的是哪些人?”
杜廷錫嗤的一聲冷笑,咧嘴露出幾顆發黑的牙:“為首的是個女的,其他人我沒看清,都是晚上出沒,鬼鬼祟祟的,就是他們在各處在鄉下散播謠言。”
陳進元皺眉,似要發作,張平安卻依舊盯著杜廷錫,繼續問道。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杜廷錫眸光一閃,神色竟有幾分得意。
他哼了一聲,慢悠悠靠在椅背上,像是在享受那種被人求著的感覺。
“消息我已經告訴你們了,至于接下來怎么做,全憑你們自己,我只管提供消息。”
他仿佛已經把自己摘得干凈,嘴角那抹惡毒笑意,卻像老鼠咬過的銅錢,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惡心。
陳進元本想發作,卻被張平安攔下,此時多說無益,關鍵是他的消息還有些用。
他深深地看了杜廷錫一眼,眼神沉如古井,卻始終沒有開口。
片刻后,他轉身拉著陳進元站起,轉身向外走去。
說實話,他也無法忍受此人身上不斷散發的氣息。
腳步聲漸行漸遠,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杜廷錫的目光慢慢黯淡下來。
他不是不想把事情全說出來。
可那條線牽著劉明,那位曾經的知州大人。
官場終究有官場的規則,有些事,只能一點點往下挖,查得實打實,證據確鑿后,才能動得了那樣的人物。
否則,若是貿然指向劉府,哪怕知縣再清正,是否也會因為顧忌舊識,朝廷權衡,最終來個不了了之。
張平安出了飯館,心中暗自思忖。
結合目前種種情況,已有跡象表明。
確實有人在暗中四處游走,專門拉攏人施以藥丸符紙,并令他們散播所謂玉陽子真人的名聲。
行跡所至,多在偏僻鄉里,一口一個真人神通廣大,卻分文不取,不問財物。
若說這背后沒有大謀,絕無可能。
只是查到此處,線索已漸漸斷絕,目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謀劃此事,而杜廷錫明顯知道些什么,卻又因為某些顧慮,并未把話挑明。
張平安心中微沉,知道這事急不得,只得對陳進元吩咐道。
“你讓人這幾晚多盯著裕民糧行的動靜,尤其是夜間,莫要疏忽。”
陳進元點點頭,神情也凝重下來:“我會安排得緊些。”
下午書院講學,他如常前往聽課,結束后返家未久,鄭鯤便匆匆趕來。
他一進門就抓起茶盞灌了一口,臉上難掩激動之色。
“先生,您簡直神了!”他一邊放下茶杯,一邊滿眼敬佩地說道。
張平安眉頭微挑:“何出此言?”
鄭鯤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昌沙、歸善、上洋幾個鄉有幾家大戶,全都在一夜之間失了蹤影,仿佛憑空蒸發一般,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
說到這兒,他似乎感覺少了什么,接著問道:“先生,怎么不見翠蓮。”
張平安笑著說道:“翠蓮這幾日與師母混熟了,如今正待在海瑞先生家中與其閑聊呢。”
鄭鯤左右張望了一下,見屋內無人靠近,這才將身子湊近幾分,壓低嗓音說道。
“先生,鄉里這幾日可熱鬧得很,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蝗蟲成了精怪,能攝人魂魄,吞人心血,那些大戶八成是被精怪劫了去的。”
他咽了口唾沫,又道:“有人還說,只有請來那玉陽子真人,才能保得性命、護得家財。”
張平安聞言,不禁冷哼一聲,眼中透出一絲不屑。
“精怪?不過是以訛傳訛的妄語罷了。”
“自古以來,最可怕的不是妖邪,而是人心,世上多惡念,便是無風也生浪,那些惡事多半還是人做出來的。”
鄭鯤連連點頭:“先生言之有理,小人也覺得這傳言邪門,聽著都頭皮發麻。”
張平安緩緩起身,走到窗邊,心中卻泛起一絲寒意。
看來,是時候與海瑞先生通個氣了。
傍晚時分,海瑞從縣學講學歸來,手中提著幾卷講義,神色略顯疲憊。
張平安早已在門外等候,見其返家,便立刻上前,低聲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海瑞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領他入內。
待兩人坐定,張平安便將近日接連發生的異事娓娓道來,從玉陽子真人的符紙與藥丸散布鄉里,到那些大戶一夜失蹤,條理清晰,語氣凝重。
當他說到裕民糧行可能與此事有關時,海瑞原本淡定的神情陡然一變,眉頭微挑,眼中竟泛出一抹銳利的光芒。
“若此事屬實。”他喃喃道,旋即一拍案幾,眸中隱有激動,“若能證實裕民糧行窩藏疑犯,那便可名正言順地徹查其糧儲,若能順勢收糧賑民,何愁百姓不安。”
張平安聞言,卻是輕咳一聲。
自己的先生什么都好,就是一顆心全在百姓身上,憑著一腔熱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