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余生,隔著重山難越
- 彼岸花期
- Aneg
- 1948字
- 2025-06-19 20:48:43
錯過的守護
沈默那句“聽說你穿婚紗”像一根生銹的針,扎在林夏心口,經年累月,化膿潰爛。
慈善晚宴后,她開始整夜失眠。閉上眼就是云溪鎮濕漉的青石板,是診所屋頂清冷的星光,是站臺上那個赤腳狂奔、最終被雨幕吞沒的身影。
腕間的玉鐲越來越沉,冰得硌人。
暑假第一天,林夏踩下了油門。
沒有通知任何人,導航終點固執地指向那個深藏于群山褶皺里的小鎮。
山路盤旋,像纏繞心頭的亂麻。越靠近,呼吸越緊。五年光陰,足夠讓思念發酵成近鄉情怯的毒。
熟悉的青石巷口,老槐樹依舊蔥郁。
她幾乎是小跑著沖向那排平房的盡頭——
腳步卻猛地釘在原地。
診所的木門緊閉。
一把沉重的鐵鎖,銹跡斑斑,橫亙在門環上,鎖孔里積滿了灰。
門口的石階縫隙里,鉆出幾叢倔強的野草,在風里輕輕搖晃。
人去樓空。
隔壁阿婆挎著菜籃經過,渾濁的眼睛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林老師?”
“阿婆,”林夏的聲音發顫,指著那扇鎖住的門,“沈醫生他……”
“搬走啦!”阿婆擺擺手,語氣里有唏噓,“走了快兩年嘍!說是去更北邊的山里了,叫什么……望云坳?唉,那地方,車都開不進去,只有騾馬道!沈醫生走時說,那里缺醫生,娃娃們生病要走幾天山路才能到鎮上……”
阿婆絮叨著,忽然想起什么,壓低聲音:
“他走之前,在屋后那片荒坡上,種了好大一片花,紅的,怪瘆人的,風一吹跟血浪似的……也不曉得種來做什么。林老師,你是城里人,曉得那是什么花不?”
林夏的心臟驟然縮緊。
她繞到屋后。
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猝然撞進眼底!
是彼岸花。
纖細的花莖頂著妖異卷曲的紅瓣,如火如荼,連綿成一片燃燒的海,在夏末的風里無聲搖曳,美得凄艷,美得絕望。
花語:悲傷的思念。
原來,他種下這片花海,是她決然離去后,他所有無法言說、也無處投遞的痛與念想。是他在此間最后的、沉默的告別。
林夏走進花田,赤紅的瓣拂過她的裙擺,像冰冷的火焰。她蹲下身,指尖撫過冰涼的花瓣。
原來悲傷的思念,是這樣的顏色。
離開前,她將一封信塞進診所門口那個生滿鐵銹的老式郵箱。
信封上沒有署名。
只有一行被淚水暈開些許的字跡:
“沈默,如果來生,我們別再錯過。”
郵箱的投遞口冰冷刺骨。
時光的回信
深秋,城市被灰蒙蒙的霧靄籠罩。
一個沾滿泥點的郵包,跋涉過千山萬水,靜靜躺在林夏公寓的門墊上。
寄件地址:望云坳鄉衛生站。
她拆開郵包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剪刀。
里面沒有信。
只有一本硬殼的舊病歷本,被小心地改造過,成了標本夾。
翻開——
厚實的紙張間,平整地壓著幾朵早已褪去鮮紅、變得干燥脆薄的彼岸花。
花瓣的脈絡依舊清晰,像凝固的、暗紅色的淚痕。
標本下方,墊著一張邊緣毛糙的處方箋。
上面只有一行字,筆跡是她熟悉的、屬于醫生的那種克制工整,卻透著力透紙背的沉重:
“林夏,原諒我,沒勇氣再等你。”
林夏的指尖死死摳住冰涼的玉鐲,幾乎要嵌進皮肉里。
她顫抖著翻到最后一頁。
在處方箋的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空白處,用更細的筆,畫著幾個火柴棍似的小人。
線條笨拙,卻洋溢著蓬勃的生氣:
一個戴著聽診器的高個子男人(頭發畫得有點少),被一群手舞足蹈的小人兒(腦袋畫得特別圓)圍在中間。
每個小人臉上,都用藍色圓珠筆,點著一個大大的、歪歪扭扭的笑臉。
陽光仿佛穿透了粗糙的紙面,落在那一片稚拙的歡欣里。
信封的背面角落,沾著一點模糊的泥印,像某個孩子小小的手指印。
旁邊,還有一行更小、更歪斜的鉛筆字,顯然是孩子的手筆:
“沈醫生叫我們天天笑!”
林夏抱著那本干花標本,跌坐在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匯成一片璀璨卻冰冷的星河。
她一動不動,任由夜色將她吞沒。
標本冊擱在膝頭,那幾朵風干的彼岸花在黑暗中靜默。
那句“沒勇氣再等你”,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緩慢地切割著她遲來的清醒。
不是不愛。
是不敢了。
她把他的等待碾碎在五年前那個雨天的車窗上,也碾碎了他孤注一擲的勇氣。
他選擇把自己放逐到更深的群山之中,把自己變成一盞燈,去點亮她當年曾想點亮、卻最終未能抵達的黑暗。
而那片彼岸花海,是他為她盛放的、最后一場盛大而無聲的祭奠。
天光微熹時,第一縷晨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落在標本冊上,照亮了那些孩子畫的笑臉。
林夏抬起淚痕干涸的臉,望向遠方天際線上朦朧起伏的山巒輪廓。
山的那邊,還是山。
望云坳,就在那重重疊疊、永無盡頭的山巒之后。
她終于明白。
有些愛,就像奮力飛越滄海的候鳥。
拼盡全力,耗盡一生,卻終究,飛不過橫亙在眼前的、那片名為“現實”的茫茫海域。
翅膀會折斷,勇氣會耗盡。
最終,只能隔著萬水千山,遙遙相望。
以沉默。
以余生。
晨光徹底漫上陽臺,照亮了她腕間那只溫潤依舊的玉鐲,也照亮了標本冊里,孩子們用最笨拙的筆畫,畫下的最燦爛的笑臉。
她輕輕撫摸著那些笑臉,指尖傳來紙張粗糲的觸感。
眼淚終于再次無聲滑落。
這一次,不再是為錯過的愛情。
是為那個將自己活成一座燈塔的男人,和他用余生點亮的、那片屬于大山的、微弱的、卻永不熄滅的星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