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徹推開門,他姐姐黎招娣正趴在前臺,無聊地刷著手機。
黎寒徹家住在一棟老式澡堂里,澡堂是他媽媽祖上傳下來的。不過隨著現代衛浴的發展,沒有什么人會來這破澡堂了。因此一直很冷清,倒是挺適合居住的。
“天哪,怎么把身上搞得這么臟?”
姐姐一眼就瞥見弟弟身上的灰,趕忙沖上來用手拍打。
“沒什么啦,不小心摔了一跤……”黎寒徹說得倒是實話,“倒是你,姐姐,這個點不用去直播嗎?”
說來慚愧,黎招娣在做擦邊女主播,但也算小有成就,家里的開支都是她在維持。
“哎呀,可以遲到的嘛,沒什么關系的,又不是上學,”姐姐溫柔地說道,“來,快把衣服脫了,你趕緊去洗吧。”
突然,一道尖銳的爆鳴聲從角落的攝像頭里炸出一一
“黎寒徹,你個××養的!大半夜不好好寫作業,跑出去玩!回來這都幾點鐘吶?還不趕緊給老子洗了滾去睡覺!明兒不上學的咯,真的是,一滴滴自覺性都沒有的咯……”
那是黎鳳儀,黎寒徹母親的招牌聲音,夾雜著陣陣喧鬧回蕩在澡堂大廳。
“敗家子!關門打烊!滾回去搞你娘皮的直播去,老娘不回來咯……”
敗家子是黎鳳儀對姐姐的稱呼,她看不起姐姐這樣“風流”的賺錢方式,因而老是詆毀她。
姐姐和寒徹都已經習慣了,只有江渡被嚇得目瞪口呆,她大概理解在黎寒徹身上發生什么了……
姐姐默默地給店打烊上鎖,將弟弟的衣服撿去洗衣機,同弟弟說了晚安,便回到自己房間里去了。
黎寒徹也一言不發,默默地裹上浴巾,進了男湯。
黎寒徹這才發覺江渡在場,把浴巾裹得更緊了。
“吶,話說你剛才沒有看到吧?”黎寒徹害羞地問道。
江渡不禁嘲笑道:“人類的衣服在我面前是沒有意義的,你真覺得幽靈會在意人類的酮體嗎?笑死我了……”
黎寒徹羞紅了臉,靜靜地鉆入了溫水池中。
眼看著自己軟磨硬泡都無法盤問出黎寒徹自殺的緣由,在經歷了剛剛的事件后,江渡決定單刀直入。
“你媽媽,就是造成你不幸的原因吧。”她試探性地問道。
黎寒徹明顯怔了一下。
“吶,跟我講講唄,你的過去,你的痛苦,你的迷茫……”
江渡的聲音忽然變得像一名專業的占卜師,似乎知曉你的一切,盡情地邀請你傾訴你的苦水。
“好吧,說說也無妨……”
對于母親黎鳳儀,黎寒徹從來沒用母親稱呼過她。
仇恨會使人不守孝道,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們總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自打他記事起,黎鳳儀就已經是那個咄咄逼人的樣子了。
幼兒園的時候,每天下午都要去彈鋼琴,每個周末都要去學圍棋和書法,黎寒徹感覺天天都在趕趟,似乎都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
才剛小學三年級,興趣班像被截斷了一樣全部消失了,補習班閃擊了上來,除了語數外,還額外學了法語,僅僅是因為黎鳳儀覺得法語高級,一定在將來有大用處。
黎鳳儀用她那精湛的口舌,為自己的兒子畫出一塊又一塊餅,把小子騙得一套一套的,全然不覺自己被pua了。
初中倒是不學其他語言了,補習班反而多了一截,日子也絲毫沒有好過多少。
黎鳳儀似乎瘋了,被績效主義洗腦,成天像個軍國主義瘋子一樣天天宣講:如果考不上重點高中就完蛋,如果落榜就怎么怎么樣。一直為她的“高壓鍋”增添更高的溫度。
他終于看清了母親的真面目——一個偽善的封建小人。
他也是那時才知道母親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如果不是爸爸告訴他,母親對姐姐幾乎不聞不顧,他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姐姐因為成績不好去了職高,黎鳳儀居然覺得她是個棄子!從此以后,她便對姐姐一毛不拔,甚至叫姐姐自己討生活,就連姐姐在學校里亂搞被叫家長了也不聞不問,一心只要望子成龍。
父親,是一位公司的高管,他太忙了,忙到缺席了家庭的教育職位。
他為什么那么忙呢?因為家里的開銷都指望他,他便也只能多加加班,好多拿些提成。他一回來就帶子女倆吃喝玩樂,黎鳳儀會因為這件事跟他吵架,吵到姐弟倆都已經習慣了。
“我被趕回房里了,父親開始爭辯,母親像斯圖卡轟炸機那樣吼個不停,逼得父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然后就陷入了死一般的無線電靜默,每次都是這樣。
然后,父親哭著進來了,他抱抱我,我也抱抱他,他嘟囔著什么就走了。
有時母親會來,怒不可遏地罵我兩句,有時候甚至會動手,抽我一兩個耳光,罵罵咧咧地走了……”
黎寒徹的高中生活,自不必多說了。
江渡沉默了,如果地球online是真的話,黎寒徹剛剛獲得了一個成就,“把一只鬼干沉默”,那是無上的“光榮”了。
江渡第一次怨恨自己沒有實體,她想給他一個擁抱。當語言無法彌補傷痛時,肢體語言就會更加有力。
“好了,我們快出去吧……”黎寒徹率先洗清了沉默的空氣,“不然等會兒死八婆又要叫了……”他私下就是這么稱母親,雙方的矛盾可見一斑。
“啊,好的……”
“對了,等會進了房間,我就不講話了……”黎寒徹換好衣服,忽然故作神秘地說道。
“為啥?”江渡疑惑。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果然,江渡馬上就明白了。
黎寒徹一聲不吭進了房間,倒頭就睡。
書桌上放著一只360度的監控攝像頭,和剛才大堂里的那個一模一樣,一時讓人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房間的主宰。
床下還有一個,簡直是一套交叉火力網。
江渡不禁感慨黎鳳儀的病態,在聽過黎寒徹悲慘的過去后,她下定決心,要幫幫這位可憐的,也許是同齡人的黎寒徹。
確認他確實睡死后,江渡暫時返回了河邊,繼續執行守靈人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