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后的第三天，夏眠和陸謙獲準回家查看損失。站在公寓樓下，夏眠不自覺地抓緊了陸謙的手臂。整棟樓的居民已被臨時安置，只有他們這一層的窗戶被塑料布封住，像一塊難看的傷疤。

“要不你在酒店等著？“陸謙擔憂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我自己上去看看。“

夏眠搖搖頭：“一起。“

電梯停運了，他們不得不走消防通道。每上一層樓，夏眠的心跳就加快一分。懷孕五個月的身體本就不便，加上心臟負擔，爬到七層時她已經氣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我們慢點。“陸謙扶著她，手掌溫暖而穩定，“不急。“

終于來到家門口，原本米色的防盜門現在漆黑一片，門框扭曲變形。消防員已經做了初步清理，告訴他們爆炸源是客廳茶幾上的紙箱，里面裝有自制燃燒裝置和少量酸性腐蝕物。

“幸好威力不大，主要是煙霧損傷。“消防隊長說，“臥室和書房受損較輕，重要物品可能還能搶救。“

推開門的那一刻，夏眠還是沒忍住倒吸一口冷氣。整個客廳一片焦黑，沙發只剩金屬骨架，墻壁上的結婚照玻璃碎裂，照片本身已經碳化變形。刺鼻的煙味混合著水漬的霉味撲面而來，她下意識捂住口鼻。

“小心腳下。“陸謙攙著她跨過一灘灰水，“地板可能不牢固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檢查每個房間。臥室的床和衣柜燒毀了一半，但角落的抽屜柜奇跡般完好。夏眠從里面找出一些幸存的衣物和首飾，其中包括婆婆送她的玉鐲——那是陸謙家為數不多的傳家寶。

“至少這個保住了。“她輕輕擦拭著玉鐲，聲音哽咽。

陸謙去了書房，那里受損相對較輕。書架上的書籍邊緣卷曲發黃，但大部分還能閱讀。他的設計圖紙和資料放在防火文件柜里，基本無損。

“夏眠！“他突然喊道，聲音里帶著異樣的激動，“過來看！“

夏眠快步走去，看到陸謙正蹲在書桌殘骸旁，手里拿著一個金屬物體。那是一個U盤，外殼被燒得變形，但插口部分還算完好。

“它藏在抽屜夾層里。“陸謙抬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這是我的備用U盤，存著文化中心項目的所有原始設計稿和計算數據。“

夏眠立刻明白了重要性：“警方需要這個嗎？“

“不止警方。“陸謙小心地將U盤放入證物袋，“市政府和工程監理更需要。王副總堅持修改了我的部分設計，如果有什么安全隱患...“

他沒說完，但夏眠已經懂了。如果文化中心項目存在設計缺陷，而王副總為了掩蓋這一點不惜殺人滅口，那么即將竣工的建筑可能隱藏著巨大危險。

離開公寓時，物業經理告訴他們至少需要三個月才能完成修復。站在樓下，夏眠望著他們曾經的家，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腹中的胎兒不安地踢動，仿佛感受到了母親的情緒波動。

“我們去醫院吧。“陸謙立刻注意到她的不適，“你臉色很差。“

市立醫院的產科診室，林醫生為夏眠做了全面檢查。

“宮縮有些頻繁。“林醫生皺眉看著監護儀，“爆炸驚嚇加上今天的勞累，對心臟負擔太大了。我建議住院觀察幾天。“

夏眠沒有反對。過去幾周的經歷讓她不敢再拿孩子冒險。病房安排在心產科聯合病區，方便同時監測她的心臟和胎兒情況。

安頓好夏眠后，陸謙匆匆離開去警局遞交U盤。傍晚時分他回到醫院，臉色異常凝重。

“U盤數據恢復了大部分。“他低聲告訴夏眠，確保周圍沒人聽見，“我的原始設計中被王副總修改的部分...涉及到主展廳的承重結構。“

夏眠心頭一緊：“有多嚴重？“

“足夠嚴重。“陸謙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床邊敲打，“按照他的修改施工，在滿員情況下，屋頂結構承受力接近臨界點。如果遇到極端天氣...“

“會塌？“夏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陸謙沉重地點頭：“我必須立刻通知市政府。問題是，現在項目已經完成90%，重新調整結構幾乎等于推倒重來。“

“但如果不改...“

“后果不堪設想。“陸謙握住她的手，“文化中心下個月就要舉辦首場音樂會，預計觀眾超過兩千人。“

夏眠感到一陣心悸，監護儀上的心率數字立刻飆升。護士聞聲趕來，給她服用了鎮靜藥物。

“別再討論刺激話題了。“護士嚴厲地警告陸謙，“她的心臟承受不了。“

陸謙愧疚地點頭，等護士離開后，他輕輕撫摸夏眠的額頭：“對不起，我不該在醫院說這些。“

“不，你必須盡快行動。“夏眠強打精神，“那么多人的生命安全...“

“我已經聯系了市長辦公室，明天上午緊急會議。“陸謙安慰她，“別擔心，會解決的。現在你只需要專心休息。“

藥物開始起效，夏眠的眼皮越來越沉。朦朧中，她感覺陸謙在輕吻她的額頭，然后悄悄離開了病房。

第二天早晨，夏眠被一陣劇烈腹痛驚醒。她伸手去按呼叫鈴，卻發現自己連這么簡單的動作都變得困難——手臂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指尖已經發紺。

“夏護士長！“值班護士沖進來，立刻按下緊急呼叫，“醫生！心產科急診！“

接下來的記憶斷斷續續：林醫生焦急的面孔、氧氣面罩冰冷的觸感、輪床快速滑過走廊時的天花板燈光...還有貫穿一切的、撕心裂肺的腹痛。

“胎盤早剝合并心衰，必須立即手術！“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

“胎兒才23周，存活率...“

“不手術兩個都保不住！“

夏眠想喊陸謙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音。黑暗如潮水般涌來，最后的意識是她被推進手術室時刺眼的無影燈。

不知過了多久，夏眠在ICU醒來。全身插滿了管子，胸口像是被巨石壓著，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尖銳的疼痛。更痛的是腹部——平坦的、空蕩蕩的腹部。

“孩子...“她嘶啞地呼喚，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ICU護士立刻上前檢查她的生命體征：“夏護士長，別激動。您的手術很成功，醫生馬上來解釋情況。“

林醫生很快出現，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夏眠，聽我說。你突發急性心衰合并胎盤早剝，我們不得不緊急剖宮產。孩子...23周太早了，但還在頑強堅持。新生兒科正在全力救治。“

夏眠的淚水止不住地流：“存活...幾率？“

“不高，但存在。“林醫生誠實地說，“至于你自己，手術中出現了嚴重心律失常，我們一度...做了最壞準備。“

夏眠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她想起火災那天對新生活的期待，想起腹中第一次胎動的驚喜，想起陸謙說“這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小家伙“時的溫柔表情...這一切，難道就要以悲劇收場？

“陸謙呢？“她輕聲問。

“去市政府開會了，已經通知他你手術的消息。“林醫生猶豫了一下，“他堅持要等你情況穩定后再離開，但那個會議似乎關系到重大公共安全...“

夏眠微弱地點頭。她理解陸謙的選擇——一邊是命懸一線的妻兒，一邊是數千觀眾的生命安全。這種抉擇太過殘酷，但她知道丈夫一定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重癥監護的時間模糊而漫長。第二次醒來時，夏眠看到陸謙坐在床邊，胡子拉碴，雙眼通紅，西裝皺得像抹布一樣。他握著她的手，指尖冰涼。

“文化中心...“她微弱地問。

“停工了。“陸謙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我的證據足夠充分，市政府下令徹底檢查。他們...他們感謝我們避免了可能的重大傷亡。“

夏眠試圖微笑，卻引發了一陣咳嗽。陸謙立刻按鈴叫護士，同時輕撫她的后背。

“孩子呢？“咳嗽平息后，她終于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陸謙的表情瞬間破碎。他低下頭，額頭抵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肩膀無聲地顫抖。不需要言語，夏眠已經明白了答案。那個頑強堅持的小生命，終究沒能戰勝過早降臨的厄運。

撕心裂肺的悲痛如海嘯般襲來，夏眠卻連放聲大哭的力氣都沒有。淚水無聲地浸濕了枕頭，陸謙的手是她唯一的錨點，將她從徹底崩潰的邊緣拉回。

“我們...還能...“她斷斷續續地問。

“醫生說...“陸謙抬起頭，強忍淚水，“等你的心臟恢復一段時間...理論上還有可能...但不是現在...不是近期...“

夏眠點點頭。醫學常識告訴她，以她的心臟狀況，再次懷孕將面臨更高風險。也許這輩子，她都無法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了。這個認知比任何肉體疼痛都更加摧心剖肝。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模糊的噩夢。夏眠的身體緩慢恢復，被轉到普通病房。陸謙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只在必要時候回家處理火災善后或配合文化中心調查。

一天下午，林醫生帶來了一位意外訪客——市立醫院的院長和醫務處長。

“夏護士長，我們是來道歉的。“院長開門見山，“調查證實，醫院內部確實有人協助孟雪獲取你的醫療信息和管制藥物。涉事人員已被停職調查。“

醫務處長遞上一份文件：“這是醫院的正式道歉信和賠償方案。同時，我們想邀請你康復后擔任護理部副主任，負責完善內部監管系統。“

夏眠虛弱地接過文件，沒有立即回應。這些行政處理已經無法挽回她失去的孩子，但至少證明真相終于大白。

院長離開后，林醫生留下來告訴她更多內幕：“小張承認孟雪承諾給她十萬塊，條件是提供你的排班表和藥房流程。但她堅持不知道孟雪要下毒，以為只是惡作劇。“

“那些藥...真的在我體內？“夏眠問，盡管已經從之前的檢查中知道了答案。

林醫生點頭：“微量鎮靜劑，長期累積會加重心臟負擔。我們懷疑她通過小張在你的水杯或食物中下藥，導致你病情突然惡化。“

夏眠閉上眼睛。孟雪的死本該讓這一切結束，但她留下的傷害卻像毒藤般繼續蔓延，奪走了無辜的小生命。

傍晚時分，陸謙帶回一個牛皮紙袋：“警方結案報告副本。王副總確實修改了我的設計以節省材料成本，差額被他貪污了。孟雪一開始是他的同謀，后來想用證據勒索他...“

夏眠沒有接文件，只是問：“我們的家呢？“

“保險公司已經啟動理賠流程。“陸謙握住她的手，“我們可以重新裝修，或者...換個全新的環境。“

“全新的...“夏眠輕聲重復，目光落在窗外漸暗的天色上。夕陽將云層染成血紅色，像極了那天火災時的天空。

夜深人靜時，夏眠從病床上看著沙發上熟睡的陸謙。月光勾勒出他憔悴的輪廓，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設計師如今被一連串打擊折磨得形銷骨立。但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他也沒有放棄責任——對妻子的、對公眾安全的、對真相的。

夏眠輕輕撫摸自己平坦的腹部，那里有一道新鮮的疤痕。身體上的傷口會愈合，但心里的空缺或許永遠無法填滿。然而，看著月光下丈夫疲憊卻堅定的睡顏，她突然明白，他們的婚姻經歷了最殘酷的考驗，卻也因此變得更加純凈堅韌。

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病房時，夏眠做了一個決定。她輕輕呼喚陸謙的名字，在他驚醒來到床邊時，說出了思考整夜的話：

“我們離開這里吧。等我能出院后...去一個新的城市，重新開始。“

陸謙愣了一下，隨即理解地點頭：“好。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做設計工作。你想去哪里？“

“有海的地方。“夏眠輕聲說，“讓孩子...讓未來的孩子能在沙灘上奔跑。“

陸謙的眼眶紅了，但他微笑著點頭：“好，我們去海邊。等你身體允許了，我們再...再嘗試要一個孩子。“

夏眠握住他的手，感受著那份熟悉的溫暖。窗外，新的一天正在開始，帶著無限可能。他們失去了太多，但至少還擁有彼此，還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而在醫院的另一側，新生兒重癥監護室里，一個23周的早產兒仍在頑強呼吸。這個被醫生判定“存活幾率極低“的小生命，正以驚人的生命力挑戰著醫學預測。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將在兩周后奇跡般地度過危險期，成為夏眠和陸謙黑暗中的一束光。

但那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