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斜射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金色的線。夏眠睜開眼，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床單上陌生的薰衣草香氣提醒她，這是在客房里——自從得知懷孕后，陸謙堅持把主臥讓給了她。

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水和幾粒藥片，旁邊是陸謙留下的字條：「記得吃藥，早餐在保溫箱里。我去趟公司處理交接，中午前回來。」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意，仿佛在通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的改變。

夏眠坐起身，一陣眩暈立刻襲來。她摸索著吃下藥，等待那股熟悉的惡心感退去。懷孕才六周，妊娠反應卻比預想的嚴重得多，加上心臟問題，醫生警告她必須絕對靜養。

廚房里，保溫箱中的早餐豐盛得過分：南瓜粥、水煮蛋、蒸餃和新鮮水果。夏眠勉強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自從懷孕后，陸謙仿佛變了一個人，每天準時回家，包攬所有家務，甚至學會了煲湯。這種轉變本該讓她欣慰，卻只讓她更加困惑——如果他能做到這些，為什么之前七年卻任由婚姻滑向冰點？

書房門半掩著，夏眠猶豫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這是陸謙的私人空間，婚后他們默契地尊重彼此的界限，她很少主動進入。現在，那個上鎖的抽屜吸引著她的注意力。

鑰匙就掛在旁邊的鉤板上——以前她從沒注意過。夏眠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抽屜。

一疊整齊的文件下面，壓著一個藥瓶和幾張折疊的處方單。她拿出藥瓶，標簽上清晰地印著「舍曲林」——一種常見的抗抑郁藥。處方單上的日期跨度長達八個月，最近的一張是兩周前開的。

夏眠的手指微微發抖。陸謙昨晚說他服用抗抑郁藥半年了，但處方顯示時間更長。他為什么要隱瞞？更奇怪的是，最早的處方日期正是他們上次討論要孩子的時候——那次談話以激烈爭吵結束，之后兩人默契地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書桌角落放著一本素描本，夏眠記得這是陸謙用來記錄設計靈感的。她隨手翻開，卻愣住了——頁面上不是建筑草圖，而是一幅幅她的肖像。有些是睡顏，有些是側影，最新的一頁上，她站在廚房里煮咖啡，陽光透過睡衣勾勒出身體的輪廓。右下角標注的日期是三個月前，那時他們已經開始疏遠。

“在看什么？“

陸謙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夏眠猛地合上素描本。他站在那里，手里提著超市購物袋，臉色蒼白。

“對不起，我不該...“夏眠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翻看他私人物品的行為。

陸謙放下袋子，輕輕關上門：“沒關系，反正我本來也打算告訴你全部真相。“他走到書桌前，拿起藥瓶，“最早開始吃藥是去年四月，記得那天嗎？“

夏眠回憶了一下：“我們吵架那天...因為要孩子的事？“

“嗯。“陸謙苦笑，“那天你說'如果你不想要孩子就直說'，而我...我沒法解釋。“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在吃藥？“夏眠輕聲問，“我是護士，我能理解...“

“因為我害怕。“陸謙的聲音幾乎是一種哽咽，“害怕你覺得我不夠強大，害怕你...離開我。“

陽光在房間里移動，照亮了空氣中的塵埃。夏眠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意識到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的恐懼。

“我父親有嚴重的抑郁癥。“陸謙突然說，“我十歲那年，他...選擇了離開。“

夏眠倒吸一口冷氣。陸謙很少提起他的父親，她只知道公公早逝，一直以為是疾病或意外。

“他走后，母親把所有照片都收了起來，好像這樣就能抹去他的存在。“陸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瓶，“但我記得他最后那段日子...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靈魂，連呼吸都像是負擔。“

夏眠伸手握住他顫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冷汗。

“去年體檢時，醫生說我出現了早期抑郁癥狀。“陸謙繼續說，“我嚇壞了，仿佛看到自己走上了父親的老路。我開始吃藥，卻不敢告訴你...怕你像母親看待父親那樣看我。“

夏眠的心揪成一團。她想起那些陸謙輾轉反側的夜晚，他突如其來的沉默，以及他對孟雪那種病態的依賴——那不過是一個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那孩子的事...“

“醫生說藥物可能影響精子質量。“陸謙痛苦地閉上眼睛，“我不敢冒險，不敢讓我們的孩子承受任何風險...但我又說不出口，只能找各種借口拖延。“

夏眠站起身，將這個顫抖的男人擁入懷中。七年來，她一直以為陸謙是那棵為她遮風擋雨的大樹，卻不知樹心早已被蛀空。

“傻瓜，“她輕聲說，眼淚落在他的發間，“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陸謙在她懷中崩潰，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歸途：“我以為我能處理好...我以為只要工作足夠出色，婚姻足夠體面，那些黑暗就會自己消失...“

午后的陽光漸漸西斜，他們在書房地板上相擁而坐，陸謙終于卸下所有偽裝，講述這半年來的掙扎：他對職業成就的病態追求，對衰老的恐懼，以及孟雪出現時那種被崇拜的短暫慰藉。

“那天慶功會，她親我時，我立刻推開了。“陸謙直視夏眠的眼睛，“不是因為道德，而是我突然意識到那感覺有多空虛...就像用垃圾食品充饑，只會越吃越餓。“

夏眠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突然理解了陸謙所有的矛盾行為。他不是不愛她，而是太害怕重復父親的悲劇，以至于把自己逼到了崩潰邊緣。

“醫生說我現在的情況...“她猶豫著開口。

“我問過心臟科李主任了。“陸謙打斷她，聲音堅定，“他說如果嚴格控制，按時檢查，有30%的幾率能平安生產。“

夏眠驚訝地看著他：“你什么時候...“

“昨天你去洗手間時，我偷偷記下了李主任的電話。“陸謙苦笑，“作為丈夫，我總該了解妻子的病情。“

這個小小的舉動比任何道歉都讓夏眠感動。她看著面前這個眼含淚光的男人，突然發現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像當年醫院里那個靦腆的闌尾炎患者——那個讓她一見傾心的陸謙。

“我們需要重新開始。“陸謙握住她的手，“不是假裝什么都沒發生，而是真正認識彼此，包括所有陰暗面。“

夏眠點點頭，卻又一陣眩暈襲來。她抓緊陸謙的手臂，眼前發黑。

“夏眠？夏眠！“陸謙的呼喊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再次睜眼時，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腕上連著輸液管。陸謙和林醫生站在床邊，表情凝重。

“你暈倒了。“林醫生簡潔地說，“胎兒暫時沒事，但你的心臟負荷比預想的更重。必須絕對臥床休息至少兩周。“

夏眠看向陸謙，他眼下有明顯的青黑，顯然嚇壞了。

“我請假在家照顧你。“他立刻說，“公司已經批準了，孟雪也調到了其他項目組。“

聽到那個名字，夏眠心頭還是掠過一絲不適。陸謙敏銳地察覺到了，從錢包里抽出一張紙遞給她——是一封打印的郵件，收件人是HR，內容是正式申請調離與孟雪合作的所有項目，理由是“避免任何可能影響婚姻的不必要接觸“。

“我抄送給了孟雪本人。“陸謙說，“很殘忍，但必須劃清界限。“

夏眠把郵件還給他，沒有評價。信任一旦破裂，重建需要時間，而她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無論是身體還是婚姻，都處于倒計時狀態。

出院回家后，陸謙嚴格遵循醫囑，把主臥改造成了臨時病房。他學會了測血壓、量脈搏，甚至能準確描述夏眠每一種不適癥狀對應的可能風險。這種專業態度讓夏眠想起他們初遇時，他也是這樣認真記下每一種藥物的作用和副作用。

“你其實很適合做醫護工作。“一天晚上，夏眠看著陸謙熟練地調整輸液速度，忍不住說。

陸謙笑了：“記得嗎，當年我差點為了你轉行學護理。“

這是他們很久沒提起的往事。夏眠剛畢業時，陸謙曾半開玩笑地說要重新高考學醫，只為和她有更多共同話題。

“幸好你沒那么做。“夏眠微笑，“否則建筑設計界就少了一個天才。“

陸謙搖搖頭，表情突然嚴肅：“我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一個拼命想證明自己的普通人。“他頓了頓，“就像我父親...他生前是個不得志的畫家，最后連自己的生命都畫上了句號。“

夏眠突然明白了陸謙選擇建筑設計的深層原因——那是與他父親藝術追求相似卻又更實用的領域，是他試圖平衡夢想與現實的方式。

“你比你想象的強大得多。“她輕聲說，“承認脆弱需要最大的勇氣。“

陸謙眼眶發紅，輕輕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這一刻，沒有激情的熱吻，沒有浪漫的誓言，卻比他們過去七年任何時刻都更加親密。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暗流仍在涌動。一天下午，夏眠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陸太太，別來無恙啊。“孟雪甜膩的聲音讓夏眠瞬間繃緊了身體，“聽說你懷孕了？真是恭喜呢。“

“有事嗎？“夏眠保持冷靜，手指卻不自覺地抓緊了被單。

“沒什么，就是想告訴你，陸總監最近工作狀態很差呢。“孟雪輕笑，“大家都說是因為家里有個病懨懨的老婆，拖累了他...“

夏眠直接掛斷了電話，但那些話像毒蛇般鉆入耳中。她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卻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她真的在分娩時出事，陸謙會不會又陷入抑郁？如果孩子保不住，他能否承受這樣的打擊？

當晚，陸謙發現夏眠情緒異常，追問之下她才說出孟雪來電的事。

“明天我就去公司處理這件事。“陸謙臉色陰沉，“她越界了。“

“別。“夏眠搖頭，“她就是想激怒你，證明自己還有影響力。“

陸謙握住她的手：“那怎么辦？我不能任由她騷擾你。“

“換個號碼吧。“夏眠嘆氣，“我現在只想安心養胎，沒精力應付這些。“

陸謙點點頭，卻顯得心事重重。深夜，夏眠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房門口，聽見陸謙在低聲打電話。

“...我不管你有什么背景，再接近我妻子一次，我會讓你在這行混不下去。“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有你勾搭王副總的全部證據，包括那些露骨的短信。“

夏眠悄悄退回臥室。第二天一早，陸謙若無其事地端來早餐，只字不提昨晚的事。夏眠也沒問，但她注意到陸謙的手機屏保換成了他們的結婚照——以前他從來不放私人照片在工作手機上。

兩周后的產檢，醫生帶來了好消息：胎兒發育正常，夏眠的心臟狀況也暫時穩定。

“不過風險依然存在。“醫生嚴肅地提醒，“尤其孕晚期，必須更加小心。“

回家的路上，夏眠提議去公園走走。陽光正好，初秋的風帶著清爽的氣息。他們坐在長椅上，看著孩子們在草坪上奔跑嬉戲。

“如果是女孩，我希望她像你。“陸謙突然說，“堅強又溫柔。“

夏眠靠在他肩上：“如果是男孩，我希望他像你...但不要背負那么多。“

陸謙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膀，兩人靜靜依偎著，像兩棵歷經風雨卻根系糾纏的樹。不遠處，一個年輕女孩推著嬰兒車經過，向他們投來羨慕的一瞥——在旁人眼中，他們仍是那對令人艷羨的模范夫妻。

只是現在，這份“模范“不再是一張華麗的表象，而是經過破碎后重新拼湊的真實。夏眠知道，前路依然充滿風險——她的心臟，未出生的孩子，陸謙的抑郁傾向，還有那個虎視眈眈的孟雪。但此刻，陽光照在相握的手上，溫暖而踏實。

回家后，夏眠在玄關處發現一個快遞信封，收件人是陸謙。拆開后，里面是一沓照片——全是孟雪和不同男性的親密照，最上面一張便條寫著：「管好你老婆，否則這些會出現在醫院公告欄。」

夏眠的手開始發抖。照片背面的時間顯示最近一張是前天拍的，地點赫然是兒童醫院門口。孟雪不僅沒放棄，還變本加厲地威脅他們。

當陸謙看到這些照片時，他的表情從震驚轉為決絕：“這次我不會再忍了。“

夏眠看著他堅毅的側臉，突然意識到，這場婚姻保衛戰才剛剛開始。而她腹中的小生命，將成為他們共同戰斗的理由——不是為了維持表面的完美，而是保護這份來之不易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