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下那對父子的身上。
李家,已經低頭認栽,獻上了五萬兩白銀的“賠罪之禮”。
現在,輪到陸家了。
陸遠心中忐忑,他一生清廉,不懂官場機變,只覺得能洗清冤屈,帶著兒子平安離開,便已是邀天之幸。
張承志端坐堂上,目光緩緩掃過陸遠那張蒼白而倔強的臉,又在他身后那個平靜如淵的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清了清嗓子,威嚴的聲音,再次響徹大堂。
“肅靜!”
他先是看向陸遠,語氣中帶著幾分官方式的惋惜。
“前任廣陵縣令陸遠。”
“你為官清廉,剛正可嘉,這一點,本官有所耳聞,百姓亦有公論。面對李家侵占河道之舉,你能挺身而出,恪盡職守,其心可嘉。”
張承志先是肯定,緊接著,話鋒一轉。
“但……”
“你行事確有不周,過于剛硬,不知變通。以至激化矛盾,引得都察院御史插手,造成如今廣陵縣人心惶惶之局面,亦有失察之責。”
這是敲打,既是說給陸遠聽,也是說給滿堂的人聽——我張承志,是公正的,不偏不倚。
“不過……”張承志的語氣又緩和下來,“念在你于天牢之中,飽受牢獄之災,身心俱疲,亦算是受了懲戒。加之本官查閱卷宗,發現此案,所謂的‘貪墨’之罪,證據嚴重不足。”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目光如有實質般,掃過堂下的李正源,繼續對著陸遠說道:“只是彈劾你的,乃是都察院的巡查御史,其判詞,代表的是朝廷監察之威。本官雖為郡守,也無權直接推翻御史的定論。”
聽到這里,陸遠和堂下百姓的心,都猛地向下一沉。
然而,張承志話鋒一轉:“但是!本官身為一郡父母,亦有為治下官員澄清冤屈之責!既然此案證據不足,本官,便會親自修書一封,以東山郡守府之名,將此案的所有疑點,發往神都,呈遞都察院,申請——復核重審!”
“轟!”
這話一出,不亞于一顆驚雷在公堂炸響。
申請復核重審!
這代表著什么?
這代表著他張承志,要為了區區一個陸遠,去公然質疑一位巡查御史的判決!去主動招惹都察院這個龐然大物!
他這是在用自己的官聲和前途,為陸家背書!
張承志說著,目光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陸青言,眼中的欣賞與示好之意,濃郁得幾乎要溢出來。
陸青言心中一凜,瞬間就明白了郡守大人的意思。
他這是在告訴自己:小子,看到了嗎?
為了你,本官不惜去捅都察院這個馬蜂窩!
這份人情,你欠下了!
日后,你可要好好地,給本官當牛做馬,把這份人情,百倍千倍地還回來!
“在都察院的復核結果下達之前,”張承志的聲音,再次響起,“陸遠,可暫且出獄。但不得離開廣陵縣范圍,隨時等候傳喚!”
這已經是張承志在他職權范圍之內,能給出的,最好的結果了。
陸遠聞言,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哽咽,老淚縱橫。
“下官……不,草民陸遠,叩謝郡守大人!謝大人冒著風險,為草民申冤!此等大恩,草民……沒齒難忘!”
“起來吧。”張承志伸手虛扶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又恢復了那種不怒自威的平靜。
他處理完陸遠的事,目光轉向角落里那個癱軟如泥的胖子,錢炳坤。
張承志的眼神變得有些玩味,他冷冷地說道:“錢縣令。”
錢炳坤一個激靈,連忙磕頭:“下……下官在!”
“你身為一縣父母,卻對治下如此重大的水利隱患一無所知,險些釀成滔天大禍,此乃重罪!”
張承志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雖說你上任時日尚短,情有可原,但失察之罪,不可不罰。本官會親自修書一封,上呈吏部,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奏明,至于吏部如何評判,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這番話,聽著是公事公辦,但其中的敲打之意,誰都聽得出來。
張承志沒有權力直接罷免錢炳坤,但他可以上書“告狀”。
這一狀告上去,錢炳坤的前途,基本也就完了。
但“暫時”,他還得坐在這個縣令的位置上。
而這,正是張承志想要的。
處理完錢炳坤,他的目光,終于越過了陸遠,落在了那個自始至終,都給了他太多驚喜的少年身上。
“陸青言。”
他緩緩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陸青言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學生在。”
“你一介白身,卻心懷社稷。”張承志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欣賞,“在此次事件之中,你能不畏強權,陳清水利弊案,為本官分憂,為朝廷挽回巨額損失,可謂有大功。”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
“如此良才,若埋沒于鄉野,豈非是本官之過,朝廷之失?!”
“本官,愛才,惜才!”
“今日,本官便在此,以東山郡守之名,特此任命你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正源的臉色,瞬間變得比鍋底還要黑。
錢炳坤的臉上,更是寫滿了絕望。
“——廣陵縣典史!”
“主理一縣之刑名、治安、民生諸事,望你克己奉公,不負所望!”
此任命一出,滿堂皆驚。
典史!
這官職品級雖不高,僅僅是從九品,乃是一縣主官的佐貳官。
但是,在大夏王朝的官制中,典史卻是一個極為特殊的職位。
他不由吏部任命,而是由各郡郡守直接簽發委任,在地方上權力極大。
他主管一縣的“三班衙役”,也就是捕快、皂隸、禁卒,掌管著一縣最直接的暴力機關。
同時,他還負責審核刑名案件,稽查地方治安,甚至連民間的戶籍、田畝、賦稅等事務,他都有權過問。
可以說,縣令是一縣之長,是決策者。
而典史,就是這一縣之地,最強有力的執行者,是縣令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