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如同一柄燒紅的鐵鉗,狠狠地烙在了李正源的心頭。
他知道,張承志這是在下最后的通牒了。
“買通御史”,這頂帽子太大了,一旦扣實,就再無翻身之日。
李正源渾身劇震,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錦袍。
但他終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梟雄,在這一刻,他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了方才的驚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苦澀與無奈。
“大人明鑒。”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沉穩,“小人一介白身,不過是廣陵縣一鄉野豪族。那都察院的巡查御史,乃是神都天官,小人何德何能,可以買通天官?”
他這番話,聽上去合情合理,一個地方族長,確實很難直接接觸到京官。
但他李家,是家里有修真者的家族,這樣的家族,本就不一般。
聽到李正源的托詞,張承志冷哼一聲,并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等他繼續表演。
李正源慘然一笑,這才拋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擋箭牌。
“大人有所不知,仙凡有別,仙門行事,自有其一套法度。玄風在宗門內,尚有師長,其師門長輩愛徒心切,聽聞玄風家族在凡俗間受了‘委屈’,斷了修行資源,這才……這才動用宗門之力,通過仙門與朝中某些大人物的渠道,向都察院稍稍施加了些許影響?!?
他將一切,都推給了那“青云劍宗”。
“小人也是事后才知曉此事,當時亦是惶恐不安,但宗門長輩的決定,小人又豈敢違逆?這其中種種,非小人所能左右,更非小人所愿啊,大人!”
這番話,簡直是滴水不漏。
他既撇清了自己“買通御史”的死罪,又隱晦地警告了張承志,扳倒陸遠這件事,背后有青云劍宗的影子。
仙門內部的事情,自有仙門的規矩,你一個凡俗郡守,最好不要去深究,否則,捅了馬蜂窩,對誰都不好。
這是在認慫,更是在劃下道來,警告張承志不要越界。
張承志的瞳孔微微一縮。
這擋刀的青云劍宗,終究還是來了。
他當然聽懂了李正源的言外之意,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為了一個已經罷官的縣令,而去跟青云劍宗這種龐然大物死磕。
甚至說,這里面到底有不有青云劍宗的影子都不好說,李正源完全有可能是在扯虎皮拉大旗。
不過事情的真相不重要,李正源此番話,明顯是給他劃下了紅線。
只不過這苦主陸家還在堂下,自己該如何收場呢?
張承志細細琢磨著,他也需要一個臺階。
就在這劍拔弩張,氣氛微妙的時刻,陸青言卻再次上前一步,對著張承志深深一揖。
“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又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李正源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子,會揪著“構陷”一事不放,將事情徹底鬧僵。
張承志也有些擔心陸青言會把事情做絕。
然而,陸青言卻只是平靜地說道:“大人,學生以為,都察院自有法度,御史巡查,亦非我等凡俗所能揣度。家父被罷官,或許是另有緣由,此事不宜在今日公堂之上妄議。”
他輕輕地,將“構陷”這個話題,給揭了過去。
“今日聽證,旨在解決廣陵水患之隱憂,平息縣內民怨。既然李族長已然知錯,此事,還請大人定奪。”
漂亮!
張承志的眼中,閃過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欣賞之色。
這小子,知進退,懂取舍!
他知道窮追猛打,把李家逼上絕路,只會引來青云劍宗的反彈,到時候自己這個郡守為了平息事端,反而可能會犧牲他。
所以,他果斷收手,見好就收。
將最終的裁決權,再次恭恭敬敬地,交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這既是給了自己面子,也是保全了他自己最大的勝利果實。
這一刻,張承志才真正將陸青言,視為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甚至需要認真對待的“人物”,而不再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后輩”。
有了陸青言遞過來的這個臺階,李正源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決斷,只在瞬間!
“噗通!”
李正源雙膝一軟,重重地跪了下去。
這一次,他跪得心甘情愿,跪得無比真誠。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對著堂上的張承志,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大人!小人……小人有罪!”
他的聲音,蒼老而悲愴。
“小人一心向道,只想著為玄風那孩子,為青云劍宗多盡一份綿薄之力,卻……卻忽略了凡俗事務中的兇險!小人糊涂?。 ?
他抬起頭,目光誠懇地看著張承志,一字一頓地說道:
“仙門有仙門的規矩,官府有官府的法度。我等替仙門做事,有時行事難免急切了一些,只想著修行資源,卻忽略了凡俗間的法度,更沒有體諒到郡守大人您治理一方的難處,沖撞了大人您的天威?!?
他此刻,代表的不僅僅是李家。
他是在代表“青云劍宗的李玄風”,向張承志所代表的“朝廷法度”,做一個低姿態的表態。
緊接著,他抬起那張老淚縱橫的臉,主動拋出了代表著“誠意”的籌碼。
“大人!千錯萬錯,都是我李正源的錯!為了彌補我李家的過失,為了表達對大人的歉意,也為了廣陵縣的父老鄉親,我李正源……愿……愿意……”
他仿佛下了巨大的決心,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愿意,捐出白銀五萬兩,用于今年的清河河道修繕,以及加固下游所有堤壩!只求大人……只求大人能看在我李家世代忠良,看在玄風還在宗門苦修的份上,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五萬兩!
這個數字一出口,滿堂皆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幾乎是廣陵縣近一年的財政收入。
李正源這一刀,是真正地割在了自己的大動脈上,但他別無選擇。
這是丟車保帥。
我都主動認罰了,我都賠了這么多錢了,你這個當郡守的,總不好再對我趕盡殺絕了吧?
果然,聽到“五萬兩”這個數字,張承志那滿臉的怒火,終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平息了下去。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滿意之色。
李正源,很上道。
他要的,李正源全都給了。
臺階,有了。
錢,有了。
他這個郡守,不僅可以收獲一個“明察秋毫、撥亂反正”的好名聲,還能平白得了一大筆錢來修繕水利,這可都是實打實的政績。
既然如此,再窮追猛打,就顯得自己“得理不饒人”,格局太小了。
張承志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冷哼一聲,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正源,聲音依舊冰冷,但殺氣已經收斂了許多。
“算你還識大體。”
他看向面色蒼白,眼中卻充滿了震驚的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