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蕭硯低喝一聲,強忍后背劇痛,松開蘇明溪,如同獵豹般沖向那堆冒著煙塵的馬車殘骸。蘇明溪也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跟上,臉上毫無血色,眼中只有極度的恐懼和擔憂。
破碎的車廂內一片狼藉。一個穿著鵝黃色錦緞衣裙的少女被壓在傾倒的車壁和碎裂的座椅下,雙目緊閉,額頭鮮血直流,生死不知。正是周顯宗的獨女,周玉婉。
“幫我!”蕭硯朝蘇明溪喊了一聲,兩人合力,咬著牙,用盡力氣將沉重的車壁抬起一道縫隙。蕭硯迅速俯身,小心地將昏迷的周玉婉拖了出來。
“還有氣!”蘇明溪探了探周玉婉的鼻息,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慶幸,但隨即看到周玉婉蒼白如紙的臉色和額頭的傷口,心又揪緊了,“傷得不輕!必須立刻找大夫!”
“不能去醫館!”蕭硯當機立斷,眼神銳利地掃過周圍驚魂未定、指指點點的人群,“兇手可能就在附近!回漱玉軒!那里安全!”此時此刻,他別無選擇。周玉婉是周顯宗的女兒,更是追查血案的關鍵!她絕不能出事,更不能落入可能存在的殺手手中!
蘇明溪瞬間明白了他的顧慮,沒有絲毫猶豫:“好!跟我來!”她扶起周玉婉的一只胳膊,蕭硯則小心地托起周玉婉的身體,兩人合力,在人群圍攏之前,迅速拐入旁邊的小巷,朝著漱玉軒的方向疾走。
回到漱玉軒后院,蘇明溪立刻吩咐心腹伙計阿貴:“緊閉前后門!任何人不得打擾!速去請回春堂的孫大夫!從后門悄悄帶來!就說我舊疾復發!”她語氣急促而威嚴,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蕭硯將周玉婉小心安置在蘇明溪房間的軟榻上。蘇明溪打來清水,用干凈的布巾小心地擦拭周玉婉額頭的血跡,動作輕柔而熟練。她的眉頭緊鎖,眼神充滿了憂慮,仿佛受傷的是自己的親妹妹。
蕭硯站在一旁,看著她專注而焦急的側影,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周玉婉,心中疑云翻滾。蘇明溪為何會出現在那里?她似乎對周玉婉的安危異常關切?她與周顯宗……又是什么關系?那失控的馬車,是意外?還是……針對周玉婉的謀殺?如果是謀殺,是否與周顯宗、與那長命鎖、與“金蟾”有關?
孫大夫很快被阿貴悄悄帶來。他仔細檢查了周玉婉的傷勢,松了口氣:“萬幸!頭部撞擊導致昏迷,有些許腦震蕩,額頭外傷需靜養,但性命無礙。待老夫施針,應能喚醒?!彼〕鲢y針,在周玉婉幾處穴位上施為。
片刻后,周玉婉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悠悠轉醒。她眼神迷茫,隨即被額頭的劇痛和驚恐的記憶淹沒:“??!馬……馬驚了!救命!”她下意識地掙扎。
“周小姐!別怕!沒事了!你現在很安全!”蘇明溪立刻握住她的手,聲音溫柔而堅定,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周玉婉看清了蘇明溪的臉,又看到旁邊的蕭硯和孫大夫,驚恐的情緒才稍稍平復,但淚水卻止不住地涌出:“明溪姐姐……嗚……嚇死我了……那馬……那馬突然就瘋了……”
“沒事了,沒事了?!碧K明溪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告訴姐姐,今天出門,可有什么異常?那馬夫……或者馬車,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周玉婉抽噎著回憶:“沒……沒什么異常啊……爹爹……爹爹最近心情很不好,總把自己關在書房……我想去寶華寺給他求個平安符……就坐了府里常用的馬車……馬夫也是老陳……他趕車一向很穩的……可……可剛出府門沒多久,馬就好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突然就瘋了!老陳……老陳被甩下去了……嗚嗚……”
“扎了一下?”蕭硯眼神一凝,“周小姐可看清是什么東西?”
周玉婉茫然地搖頭:“太快了……我只看到好像……好像有道很小的銀光閃過……馬就驚了……”
**毒針!**蕭硯和蘇明溪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寒意!這絕非意外!是針對周顯宗獨女的精準刺殺!目的是什么?警告?滅口?阻止調查?
“玉婉,”蘇明溪的聲音更輕柔了,帶著循循善誘,“你爹爹……最近為何心情不好?他把自己關在書房,可是在為什么事情煩惱?或者……在找什么東西?”她問得極其自然,如同關心長輩的晚輩。
周玉婉對蘇明溪似乎極為信任,毫無防備,抽泣著說:“爹爹……爹爹他最近總是做噩夢……夢里總喊著一個名字……好像……好像是‘正遠兄’……還……還說什么‘鎖’……‘我對不住你’……醒來就翻箱倒柜,好像在找什么舊東西……脾氣也變得很壞……我問過娘親,娘親只是嘆氣,什么也不肯說……”她口中的“正遠兄”,正是蕭硯的父親,蕭正遠!
蘇明溪握著周玉婉的手微微收緊,抬眼看向蕭硯。蕭硯的拳頭在袖中已然攥緊,指節發白!周顯宗做噩夢!喊父親的名字!說“對不住”!找“鎖”!一切線索,都指向那枚刻著“忠正”的長命鎖!周顯宗,必然與父親的死有莫大的關聯!他此刻的恐懼,正是源于此!而那枚鎖,恐怕就是他噩夢的源頭,也是他急于找到或毀滅的罪證!
“好了,玉婉,別想了,好好休息。”蘇明溪安撫著周玉婉躺下,示意孫大夫開方煎藥。
安頓好周玉婉,蘇明溪和蕭硯退到外間。房間內彌漫著藥香和沉重的寂靜。
“你都聽到了?!碧K明溪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疲憊,“周顯宗……他心中有鬼。那枚鎖,是關鍵?!?
蕭硯看著她,眼神復雜。她的表現,對周玉婉的關切,對真相的引導,似乎都在表明她與“金蟾”并非一路。但她昨夜在鬼市的“未卜先知”,依舊是個巨大的謎團?!澳銥楹尉人??又為何要幫我查?”他的聲音依舊帶著一絲冷硬。
蘇明溪沒有直接回答。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背影顯得有些單薄寂寥?!爸苡裢瘛形乙宦暯憬?。她無辜?!彼穆曇魩е唤z苦澀,“至于幫你……”她轉過身,目光坦然地迎上蕭硯審視的眼神,那清澈的眼底深處,翻涌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和深沉的痛苦,“因為我知道,‘忠正’二字,不該蒙塵!蕭正遠大人的血,不該白流!更因為……”她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字一句道,“我父親……蘇文博……他書房暗格里,也有一塊刻著‘忠正’的斷劍殘片!和你懷中那半截……本是一體!”
如同九天驚雷在蕭硯腦中轟然炸響!他身體猛地一晃,幾乎站立不穩!懷中斷劍的冰冷觸感瞬間變得滾燙灼人!蘇明溪的父親,當朝宰相蘇文博……竟然也藏有父親的斷劍殘片?!這怎么可能?!難道……難道當年蕭家滅門血案,蘇文博……也有一份?!
巨大的震驚、滔天的憤怒和被至親(潛意識里已視蘇明溪為特殊存在)可能背叛的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淹沒!他雙目赤紅,猛地一步上前,雙手如同鐵鉗般狠狠抓住蘇明溪的雙肩,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
“你說什么?!蘇文博……他也有?!你……你們蘇家……到底做了什么?!說?。?!”
蘇明溪被他抓得生疼,臉色瞬間慘白,卻沒有掙扎。她仰著頭,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地從那雙清澈而充滿痛苦的眼眸中滾落。她看著蕭硯眼中那焚盡一切的怒火和被背叛的痛楚,心如刀絞,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嘶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塊殘片……它像一個詛咒!日夜折磨著我父親!也折磨著我!我看到你看那長命鎖的眼神……我知道你背負著什么!我幫你,是因為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我父親到底……是不是兇手!我想解脫!也想……也想幫你解脫!”她的話語混亂而充滿痛苦,卻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真實。
她的淚水滾燙地滴落在蕭硯的手背上,那灼熱的溫度,仿佛瞬間燙穿了他心中被憤怒和猜疑凍結的堅冰!她眼中的痛苦、掙扎和那份同被“忠正”詛咒折磨的絕望,是如此真實!她并非設局者,她同樣是被父輩秘密纏繞的囚徒!她救周玉婉,她冒險幫他,不是為了蘇家,而是為了掙脫那無形的枷鎖,為了……他!
抓住她肩膀的手,力道在不知不覺中松了。那滔天的怒火,被一種更深的、混雜著憐惜、震撼和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所取代。他看著眼前淚流滿面、脆弱而倔強的女子,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她并非敵人,而是……同樣深陷在這血色棋局中的、孤獨的同路人。
“你……”蕭硯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想說什么,卻一時語塞。
就在這時,內室突然傳來周玉婉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尖叫:“啊——!爹爹!!不要?。。 ?
兩人臉色劇變,同時沖向內室!
只見軟榻上,周玉婉不知何時已坐起,手中緊緊攥著一張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染著點點暗褐色污跡(似是血跡)的殘破信箋!她渾身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死死盯著信紙,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物!
“玉婉!怎么了?!”蘇明溪撲到床邊。
周玉婉猛地抬起頭,淚水洶涌而出,她將信紙死死攥在胸口,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聲音破碎而絕望:“信……爹爹寫給蕭伯伯的信……上面……上面有血……爹爹說……‘漕糧虧空,證據確鑿,然牽連甚廣,恐累及正遠兄……弟已決意攜證密報太子……若有不測……鎖在……鎖在……’后面……后面被血污蓋住了……看不清了!爹爹……爹爹他……”她泣不成聲。
**周顯宗寫給父親的信!漕糧虧空!密報太子!血污!鎖在……?!**
蕭硯和蘇明溪如遭雷擊!這封染血殘信,如同最后一塊拼圖,瞬間將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猜測、所有的謎團,全部照亮!
真相,殘酷而清晰地浮出水面:
當年,周顯宗與蕭正遠(蕭硯父親)發現江南漕糧巨額虧空,背后牽連朝中重臣(很可能涉及宰相蘇文博及“金蟾”勢力)。周顯宗決意冒險攜證據密報太子(尋求支持)。他預感危險,提前寫信告知蕭正遠,并將關鍵證據(或線索)藏于某處(“鎖在……”),很可能就是那枚特制的、刻著“忠正”的長命鎖!然而,消息泄露,周顯宗在密報途中或之后遭遇截殺(信上血污),僥幸未死,但證據丟失或被迫隱藏。殺手(很可能是“金蟾”組織)為斬草除根并找回證據,制造了元貞十年冬夜的蕭家滅門慘案!張百萬不知通過何種途徑得到了這枚至關重要的長命鎖,因此招來殺身之禍!陳主事追查漕糧虧空舊案,觸及核心,同樣被滅口!而周顯宗,因當年之事,一直活在恐懼和愧疚之中!
“鎖在……鎖在……”周玉婉還在痛苦地呢喃著信上被血污掩蓋的關鍵字眼。
蕭硯和蘇明溪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周玉婉緊緊攥在胸口的那枚——她自幼佩戴、從未離身的、一個看似普通的鎏金鑲玉的**長命鎖**!難道……
就在這時!
“嗖!嗖!嗖!”
數道凌厲的破空之聲,如同死神的尖嘯,穿透窗紙,直射向軟榻上的周玉婉!目標明確——奪命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