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話音落下，闖軍陣中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萬歲！萬歲！萬歲！”
聲震四野，連德勝門古老的城墻似乎都在微微震顫。
城頭上，明軍將士臉色煞白，顯然，太子殿下已經徹底將李自成激怒。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門樓下那道紅色身影之上。
朱厲直立在那里，將那一聲聲‘萬歲’的呼喊聲，置若罔聞。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的看向那幾十米開外的高大身影之上。
身后，王家彥只覺得喉嚨發干，手心冰涼一片。
他下意識地往前挪了半步，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太子面前。
“殿下…小心…讓老臣先行。”王家彥聲音有些顫抖。
朱厲卻在這時，輕輕笑了一聲。
笑聲很輕，但在凝重的氣氛中，卻顯得異常清晰。
他沒有看王家彥，只是伸出那只依舊白皙的手，輕輕搭在了老尚書緊繃的手臂上。
那手掌冰涼，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穩定力量。
“王卿，”朱厲的聲音不高，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你怕了？”
王家彥一愣，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愧和隨之涌起的血勇瞬間沖上頭頂。
他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腰背，蒼老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病態的紅暈，嘶聲道：
“老臣…老臣愿為殿下效死！”
“死？還沒到時候。”朱厲輕笑一聲，目光從李自成身上移開，落在了他手中的長刀之上。
然后，在數萬道目光的注視下——
朱厲動了。
他一步踏出，他一手提著劉宗敏的頭顱，一手掐著火把，緩緩向著前方走去。
一步、兩步、越來越近。
朱厲以一種極致的平靜，來面對著李自成的挑釁。
可突然，朱厲停住了腳步，目光回望了城頭一眼。
城頭上，一個明亮的火把，此刻忽明忽暗，隨著寒風飄蕩。
“李自成。”朱厲看著不遠處的身影，開口說道。
“你不是想給你兄弟留個全尸么，那么，孤還給你。”
說著，他抬手一扔，劉宗敏的首級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著李自成飛了過去。
那原本等著朱厲談條件的李自成一驚，顯然也沒想到朱厲會這么輕易就會將劉宗敏的首級交給自己。
李自成下意識的接住劉宗敏首級，眉頭微皺，開口問道：
“朱慈烺，你兜這么大一個圈子，你的條件呢？”
朱厲站在原地，打量了李自成一眼，只見他緩緩說道：
“條件么……已經達成了！”
說著，他猛然轉身，一把抓住身旁緊張的王家彥，拼命向著城樓跑去。
李自成身后，宋獻策猛然意識到什么，對著李自成大喊：“陛下！小心有詐！”
李自成見著這詭異一幕，連忙想要騎馬撤回陣中。
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朱厲在回身奔跑的瞬間，對著城樓高呼了一句：“開跑！”
轟——
幾乎與他的話音完全重疊，一聲沉悶到撼動大地的巨響，猛地從德勝門城樓方向炸開！
這一門炮，是朱厲在下城前就已經做好的準備，李若璉早就瞄準了城下的李自成。
只等他下馬的那一刻……
為了穩住李自成，朱厲特意將劉宗敏首級拋了過去。
為的就是要李自成這一瞬間的失神。
可他沒想到，在自己轉身的一瞬間，那宋矮子就出言提醒。
豬豬死死拽住王家彥枯瘦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向著城門洞的陰影亡命狂奔！
風聲在耳邊凄厲呼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那身朱紅色的太子常服在疾風中獵獵狂舞，如同墜向深淵前最后掙扎的火苗。
王家彥被他拖得腳步踉蹌，只剩下軀殼憑著守護的本能邁動雙腿，跟著殿下逃出生天。
城下，李自成在朱厲轉身狂奔的瞬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
懷中那顆冰冷刺骨的劉宗敏首級，此刻成了最惡毒的詛咒。
“陛下——！”宋獻策的尖叫聲帶著靈魂出竅的恐懼。
李自成渾身肌肉賁張，梟雄的求生本能壓倒了帝王的威儀！
他猛地將劉宗敏的首級狠狠擲向地面，身體爆發出全部力量，不顧一切地向著后方撲倒！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一顆沉重無比的實心鐵彈，裹挾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地砸向李自成原本站立位置稍后一點的位置！
這是李若璉的預判，他將李自成向后撲倒的位置計算了出來。
然而，沒有震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四散飛濺的破片和火焰！
那顆寄托了朱厲所有孤注一擲希望的炮彈，卻是一顆——啞彈！
哐——！！！
沉悶得令人心悸的撞擊聲響起。
鐵彈狠狠砸在地面上，沒有爆炸。
只有巨大的沖擊力瞬間將受驚的馬兒砸倒在地。
死寂！
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戰場！
城樓上，李若璉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身體晃了晃，他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口，指甲幾乎要摳進石頭里，眼神中充滿驚駭！
一旁的王承恩更是不信邪的撲向那新打開的彈藥箱，將炮彈一個一個掏出來查看。
濕的、濕的、還是濕的。
整箱的彈藥都因為受潮，變成了啞彈。
“這彈藥是誰送來的？！”王承恩的怒吼聲在城樓上響起。
一旁，負責運送軍需的士兵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
“回公公，這彈藥是剛剛補充過來的，是倪尚書送過來的…”
“倪師？”王承恩眉頭一皺，“不應該啊！”
可緊接著，他瞬間想起，之前負責這批彈藥的，正是張縉彥……
城下，撲倒在地、渾身沾滿泥土、狼狽不堪的李自成，身體還保持著蜷縮防御的姿態。
他閉著眼，等待著粉身碎骨的劇痛。
然而…只有沉悶的撞擊聲和馬兒的悲鳴傳入耳中。
沒有爆炸的沖擊波，沒有預想中的毀滅。
他眼瞼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
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近在咫尺的凍土上，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完好無損的雙手，看到了被自己丟棄在一邊、沾滿塵土的劉宗敏首級。
緊接著，他看到了側后方那片被啞彈砸出的凹陷，以及躺在一旁的戰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帶著劫后余生狂喜的笑聲，自城下傳來，緩緩蔓延至四九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