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中考最后一天的下午，考英語。

開考前還晴空萬里，考到一半，天色就陰沉下來，滾滾的烏云從西邊壓了過來。

文化角落里，李衛(wèi)國和老孫頭正忙著把院子里的桌椅往屋檐下搬。

“看這天，是要下大雨了。”李衛(wèi)國仰頭看看天，有些擔心。

“下吧，下大點好。”老孫頭把最后一把椅子搬好，拍了拍手，“把這幾天的暑氣都沖掉，正好讓那幫小兔崽子們涼快涼快。”

考試結束的鈴聲，和第一聲驚雷，幾乎是同時響起的。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瞬間在地面上濺起無數(shù)水花。

南江三中的校門口，一下子就亂了套。

考生們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從教學樓里涌了出來，臉上帶著各種各樣的表情。

有考完試的輕松，有對未來的迷茫，還有被突如其來大雨淋到的狼狽。

張小胖一馬當先，他沒打傘，任由雨水澆在身上，一邊跑一邊仰天大喊：“考完啦——！”

那聲音里，充滿了壓抑了太久的釋放。

吳莉跟在他身后，撐著一把傘，臉上帶著無奈的笑。

孫亮也從人群里擠了出來，他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又看了一眼身邊歡呼雀躍的同學，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

這半個多月的“魔鬼訓練”，雖然辛苦，但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為了一個目標，拼盡了全力。

這種感覺不壞。

“回院子！回院子！”張小胖振臂一呼。

一群半大孩子，頂著大雨，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文化角落的方向跑去。

他們剛跑到雜貨鋪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肉香味。

李秀琴正系著圍裙，從后院的廚房里端出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紅燒肉。

“快進來！都淋濕了吧？趕緊把衣服擦擦，我給你們煮了姜湯！”她看到這群落湯雞似的孩子，又心疼又好笑。

后院里，李墨和王晴已經(jīng)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屋檐下擺著幾張大桌子，拼在一起，上面鋪著干凈的桌布。

桌子中央，除了那盆紅燒肉，還有一大盤李秀琴親手做的綠豆糕，幾盤涼拌小菜，和一箱冰鎮(zhèn)的橘子汽水。

“墨哥！王晴姐姐！”張小胖他們沖進來，看到這陣仗，眼睛都直了。

“先喝姜湯，別感冒了。”王晴把一碗碗冒著熱氣的姜湯遞給他們。

那辛辣又帶著點甜味的熱流滑進喉嚨，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意，也溫暖了每個人的心。

“來來來，都別站著，坐下吃飯！”李衛(wèi)國招呼著。

孩子們歡呼一聲，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張小胖第一個夾起一塊最大的紅燒肉，塞進嘴里，燙得直哈哈氣，卻又滿臉幸福。

“好吃！太好吃了！”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李秀琴慈愛地看著他。

這場小小的慶功宴，就在“嘩嘩”的雨聲和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開始了。

他們聊著剛剛結束的考試，吐槽著英語作文的奇葩題目，猜測著物理大題的標準答案。

“我覺得我這次能上六百分！”一個平時成績中等的男生，信心滿滿地說。

“我也是！以前看到大題就頭疼，現(xiàn)在感覺……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孫亮沒怎么說話，只是埋頭吃飯。

李墨給他夾了一塊肉：“感覺怎么樣？”

孫亮抬起頭，嘴里還塞著飯，含糊不清地說：“還行……前面的題，都做完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雨衣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雜貨鋪門口。

是趙紅霞。

她手里拎著一個大西瓜，雨衣的帽檐下，臉上的表情有些局促。

院子里的笑鬧聲，一下子小了許多。

李秀琴站起身，迎了過去：“紅霞，下這么大雨，你怎么來了？”

“我……我來謝謝你們。”趙紅霞把西瓜遞過去，聲音比平時小了很多，“這段時間，多虧了小墨和大家，我們家孫亮……懂事多了。”

她看了一眼院子里那個正埋頭吃飯的兒子，眼神里是一種復雜的欣慰。

孫亮也看到了他媽，臉頰有些發(fā)燙，他放下碗筷，站了起來，小聲地喊了一句：“媽。”

“哎。”趙紅霞應了一聲，眼圈有點紅。

她以前總覺得，給兒子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就是對他好。

直到她看到兒子每天晚上回家，雖然累得倒頭就睡，但書包里的作業(yè)，卻第一次工工整整地完成了。

她看到兒子不再沉迷于那些花里胡哨的玩具，而是會為了一個自己打磨的木陀螺，高興一整天。

她才明白，有些東西，是錢買不來的。

“秀琴姐，老李，小墨，真的……謝謝你們。”趙紅霞的感謝，發(fā)自肺腑。

“快別這么說，都是街坊鄰居。”李秀琴拉著她，讓她也坐下，“快嘗嘗我做的綠豆糕。”

一場小小的風波，就在這大雨天里，以最溫情的方式，畫上了一個句號。

趙紅霞的到來，并沒有打斷孩子們的慶祝。

雨漸漸小了。

吃飽喝足，張小胖提議：“我們來玩游戲吧！”

“玩什么？”

“真心話大冒險！”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

他們用汽水瓶當?shù)谰撸靠谵D到誰，誰就得接受懲罰。

第一輪，瓶口就指向了孫亮。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張小胖一臉壞笑。

孫亮猶豫了一下：“真心話。”

“好！”張小胖清了清嗓子，問出了一個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你覺得，是你的戰(zhàn)斗陀螺厲害，還是我的木頭陀螺厲害？”

這個問題，讓孫亮一下子紅了臉。

他沉默了半天，才用蚊子哼哼似的聲音說：“……你的。”

院子里爆發(fā)出了一陣善意的哄笑。

第二輪，瓶口指向了吳莉。

她選擇了大冒險。

“去！跟墨哥說，你以后想考南江大學！”

吳莉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她扭捏了半天，才走到李墨面前，低著頭，飛快地說了一句：“墨哥，我以后也想考南江大學！”

說完，就跑回了座位，把臉埋進了臂彎里。

李墨笑了笑，沒有說話。

瓶子一圈一圈地轉著，孩子們笑著，鬧著，把青春期所有的煩惱和喜悅，都留在了這個下著雨的午后。

李墨和王晴沒有參與游戲，只是坐在一旁，微笑地看著。

他們看著這群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孩子，心里充滿了成就感。

這種成就感，和解出一道難題，考一個好名次，完全不同。

它更具體，更溫暖，也更長久。

雨停了，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絢麗的彩虹。

孩子們也鬧夠了，一個個心滿意足地告辭回家。

熱鬧的院子，終于恢復了寧靜。

空氣里，還殘留著飯菜的香氣和青春的喧囂。

李墨和王晴一起，收拾著杯盤狼藉的桌子。

“感覺……像做了一場夢。”王晴把空汽水瓶收進箱子里，輕聲說。

“這不是夢。”李墨把桌子擦干凈，“這是我們親手種下的種子，現(xiàn)在，它發(fā)芽了。”

王晴轉過頭，看著他。

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少年站在屋檐下，身后是那道絢麗的彩虹。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平靜而溫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