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站在蒙塵的玻璃窗前。窗外是1995年元旦的皇后區,灰蒙蒙的街道上行人不少。天剛亮不久,不少人臉上還帶著宿醉的痕跡,或是熬夜后的疲憊,但更多的是節日后的松弛和滿足。他們拎著鼓鼓囊囊的購物袋或派對剩下的裝飾品,腳步輕快地往家走。空氣里似乎還飄著昨晚煙花散盡的硫磺味和廉價香檳的甜膩。
“呵,過節總是高興事。”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格外清晰。這份屬于別人的平凡快樂,此刻卻像根細針,輕輕扎著他這個被命運丟進深淵的異鄉人。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房間。幾分鐘前還能忍受的雜亂,此刻在窗外那份有序的節日氛圍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骨子里那個金融精英對條理和效率的執拗勁兒又冒了出來。
“受不了了!”他低吼一聲,像給自己下命令,猛地擼起袖子。
清理開始了。
墻角那堆辨不出顏色的衣服首當其沖。劉洋皺著眉,一件件拎起來抖開,快速分成三堆:能穿的疊好,該洗的扔進洗衣機旁的籃子,徹底報廢的直接塞進大黑垃圾袋。動作不算快,但帶著股固執的條理。接著是散落一地的書和雜物。散架的英文書被盡力拼好,碼在搖晃的舊書桌上;豁口的馬克杯?垃圾袋見;地毯邊的零碎小物件,有用的歸位,沒用的掃進垃圾袋深淵。
床頭柜是下一個目標。抽屜拉開,一股陳年紙張和木頭混合的霉味撲面而來。里面東西不多:一本用透明套小心裝著的州立大學畢業證,紙張挺括,印著校徽。劉洋拿起它,指尖拂過冰涼的塑料膜,屬于這身體的記憶碎片浮現——畢業典禮上稀稀拉拉的掌聲,獨自拍照的孤寂感……他搖搖頭,把證書放到一邊。
證書下壓著一個硬紙盒。打開盒蓋,里面是幾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一對笑容樸實的華人中年夫婦,中間夾著個虎頭虎腦、咧嘴傻笑的小男孩。背景是熟悉的唐人街。照片背面用圓珠筆寫著歪扭的英文:“Tommy 5歲生日,唐人街家。”“爸媽和我,海洋公園。”指尖劃過照片上那對年輕夫婦的臉,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了一下。這就是原主的父母,那場無妄之災的犧牲品。照片冰涼,記憶卻灼人。劉洋沉默地把照片放回盒子。
盒子最底下,還有一本薄薄的、封面印著“Deed”字樣的冊子。劉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抽出冊子翻開——房契!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唐人街!父母留下的那套六十平米的老房子!
零碎的記憶瞬間拼合:父母去世后,作為孤兒,原主一直享受房產稅減免,直到去年底才到期。那房子一直在出租,每月700美元!正是靠著這筆租金,加上原主自己拼命打工和精打細算,才能在紐約高昂的生活成本下,不僅完成學業,還奇跡般攢下了二萬多美元!
“呼……”劉洋長長吐出一口氣,壓在心頭的巨石似乎松動了一絲。這不僅是資產,更是此刻絕境中的救命稻草!
把證件小心收好,劉洋的清理進入白熱化。他找出落滿灰的拖把和水桶,接滿水,開始一寸寸擦洗那吱呀作響的木地板。灰塵變成黑泥漿,被他用力刮掉。窗臺、桌面、書架……所過之處,污垢盡去,露出老舊但干凈的本貌。該洗的衣物、床單、被罩一股腦塞進那臺老舊的洗衣機,倒入洗衣粉,按下啟動鍵,機器立刻發出沉悶吃力的轟鳴,像隨時要罷工。
衛生間是重災區。他戴上一次性橡膠手套,拿起刷子和強力清潔劑,對著馬桶、洗手盆、浴缸上的頑固污漬猛攻。消毒水的刺鼻味混著清潔劑的檸檬香精,在狹小空間彌漫。水流沖刷著泡沫和污垢,瓷磚縫里的霉斑被硬毛刷一點點刮掉。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水池,和清潔泡沫混在一起。
時間在機械的勞動中流逝。當劉洋直起酸痛的腰背看向窗外時,午后的陽光已經斜斜照了進來。再看屋內——煥然一新!
地板雖舊卻光潔,雜物各歸其位,窗明幾凈。洗衣機停了,洗好的衣物帶著洗衣粉的清香,整齊晾在臨時拉起的繩子上。空氣中腐朽頹敗的氣息被徹底驅散,只剩下淡淡的洗滌劑味和陽光曬過的暖意。
“總算……不是狗窩了。”劉洋環顧四周,疲憊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由衷的、帶著成就感的笑。這里終于有了點“人”住的樣子,一個能暫時棲身、整理思緒的“基地”。
饑餓感洶涌襲來。他走到嗡嗡作響的小冰箱前,拉開冰箱門。里面空空蕩蕩,只有兩個裹著保鮮膜的漢堡孤零零躺著。拿出來,丟進旁邊同樣老舊的微波爐。幾十秒后,“叮”的一聲,漢堡散發出加熱后混合油脂和面包的、不算美味但能填肚子的香氣。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兩個漢堡,冰冷的胃被食物填滿,緊繃了一上午的神經終于放松。強烈的疲憊感也涌上來。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剛鋪好干凈床單的單人床上,身下發出吱呀的抗議。
身體放松了,大腦卻像高速引擎,轟鳴著規劃那令人窒息的未來。
七萬四千八百五十六美元。
九十九萬美元債務。
一年期限。
冰冷的數字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要活命,他必須在一年內,用這七萬多美元本金,刨除所有稅費,賺到至少十五倍的利潤!這還只是理論保本!考慮到投資過程中的摩擦成本、可能的虧損,還有美國那該死的資本利得稅,長期15%,短期更高,二十倍收益才勉強算保險!
“二十倍……”劉洋喃喃自語,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空洞絕望。即使是前世執掌數億資金的他,面對這數字也頭皮發麻。這不是挑戰,是近乎不可能的神話!股神巴菲特長期年化收益也就20%左右!
他開始瘋狂挖掘五十年的金融記憶。道瓊斯、納斯達克、標普500……1995年的大勢?克林頓時期,經濟復蘇,互聯網泡沫醞釀……但具體每月漲跌?模糊!微軟、英特爾、思科……95年什么價?走勢?只記得長牛,具體買入點、爆發點?記得有些模糊了!可能需要些契機才能回想起來!
至于那些一年翻幾十倍的“妖股”?更別想!管大資金的他,組合里根本不可能有那種高風險小票。他要的是穩定、可預測的大盤藍籌。誰會去記那些曇花一現的小公司走勢?
“該死!”劉洋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引以為傲的金融知識,在這“一年百倍”的目標前,蒼白無力!
目光不由自主瞥向書桌上那個硬紙盒。唐人街老房子的房契靜靜躺在里面。
“賣掉它……”這念頭再次浮現。根據記憶和剛查到的信息,那套60平的老房子,在95年初的唐人街,急售大概能賣二十萬美元左右。
二十萬!加上現有的七萬四,本金就接近二十八萬了!壓力瞬間輕了一大截!只需要六倍左右收益!雖然依舊艱難,但比起二十倍,從“神話級”降到了“地獄級”,至少看到一絲渺茫希望了!
“六倍……股神也做不到啊!”劉洋苦笑著自嘲。即使本金翻倍,六倍收益也意味著年化600%!這依舊是華爾街頂級對沖基金都難企及的天文數字!而且,還得房子能順利快速出手才行。
現實的沉重如同冰冷潮水,再次將他淹沒。疲憊、焦慮、茫然交織成網,將他緊緊束縛。緊繃的神經終于支撐不住,意識像斷線的風箏,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也許是身體修復后的自然反應,也許是精神過度消耗的自我保護,這一覺,他睡得昏天黑地。
再睜眼時,窗外天光大亮。床頭廉價的電子鬧鐘顯示:7:00 AM。1995年1月2日。他竟然睡了將近十七個小時!
“呼……”劉洋坐起身,用力搓了把臉,驅散殘留的睡意。債務如山,但充足的睡眠讓身體恢復到了最佳狀態,精神也清明了許多。
“不管怎么說,”他下床走向衛生間,一邊活動筋骨,“唐人街那套房子,以后大概率不會回去住了。如果能……邁過這道坎,以我的能力和身份,在紐約混,總得弄套像樣的別墅吧?那老房子,留著用處不大。”
擰開淋浴噴頭,溫熱的水流沖刷而下,帶走一夜的疲憊頹唐。浴室里水汽氤氳。劉洋站在鏡子前,水珠順著頭臉滑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審視鏡中這張陌生的臉。
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帶著年輕人的銳氣。碎發濕漉漉貼在額前。身高一米八,在美國算中等。得益于系統修復成“基準狀態”,身體勻稱修長,沒有贅肉。肌肉線條清晰,甚至能隱約看到八塊輪廓分明的腹肌。
劉洋伸出手指,戳了戳那緊實的腹部,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他咧開嘴,對著鏡子里的年輕人露出了重生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帶著點自嘲,又夾雜著一絲慶幸。
“嘖,這大概算重生唯一的好處了?”他低聲笑道,“二十二歲的殼子,裝了個快退休的靈魂。”這份年輕的身體,是他此刻除了智慧和那點可憐本金外,最寶貴的財富。是他在華爾街這個殘酷角斗場里,重新搏殺的本錢!
洗漱完畢,換上昨天洗好烘干的干凈衣服。劉洋檢查背包:錢包里有二百多美元現金、身份證件,最重要的房契仔細收好。他背上包,鎖好門,下樓。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