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牧裕瑤的生辰慶典,在看似一片祥和喜慶中拉開了帷幕。鳳儀宮正殿張燈結彩,華貴非凡。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身著盛裝的宮娥內侍穿梭如織,奉上珍饈美饌,瓊漿玉液。
帝后高坐主位。賀軒轅身著明黃龍袍,威嚴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頻頻看向身邊身著皇后吉服、小腹已明顯隆起的牧裕瑤。牧裕瑤容光煥發,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雍容笑意,接受著群臣與后妃的朝賀。她一手輕撫著腹部,姿態優雅而充滿力量,象征著皇室的穩固與未來的希望。陽光透過高窗灑落,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輝。
太后端坐上首左側,看著帝后和睦、兒媳有孕的場景,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慰與滿足,捻著佛珠的手都帶著喜意。她不時與身邊的老嬤嬤低聲笑語,顯然心情極佳。
昭陽大長公主賀朝陽坐于太后下首。她穿著一身顏色稍顯沉靜的宮裝,臉上也帶著得體的微笑,向皇后舉杯致意。只是那笑意似乎并未真正抵達眼底,那雙幽深的眸子在掠過帝后相依的身影和牧裕瑤隆起的腹部時,閃過一絲極快、難以捕捉的復雜光芒,隨即又歸于沉寂的審視。
新晉的三位嬪妃依位次落座。
柳月儒坐在嬪妃首位,妝容精致,衣著華貴,笑容爽朗,與前來敬酒的幾位武將家眷相談甚歡,目光不時掃過主位上的帝后,帶著掩飾不住的野心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唐雪媚坐在柳月儒下首,穿著素雅卻不失莊重的宮裝,臉上帶著溫婉得體的淺笑。她謹記皇后的庇護與自己的本分,言行舉止謙恭謹慎,只在必要時應答幾句,更多時候是安靜地欣賞歌舞或品嘗菜肴。她偶爾會小心翼翼地觀察皇后的神色,確保慶典流程無虞。
蘇知蔓坐在唐雪媚對面。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柔美,臉上也掛著無懈可擊的柔順笑容,應對著旁人的寒暄。然而,細心觀察便能發現,她眼底深處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和強顏歡笑的勉強。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絲帕,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慶典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一派盛世繁華的景象。群臣的賀詞、嬪妃的恭維、太后的慈語、帝后的恩賞……一切都遵循著宮廷禮儀的軌跡,完美得如同排演過無數次。樓轅和黃角也作為臣子出席,坐在靠后的位置。兩人低調地觀察著場中眾人,尤其是賀朝陽那看似平靜卻暗藏機鋒的眼神,交換著只有彼此才懂的眼色。
時間流逝,宴席過半。氣氛依舊熱烈,酒過三巡,不少人已微醺。蘇知蔓以更衣為由,向皇后告罪,帶著一名貼身宮女,悄然離席。
她并未走向更衣的偏殿,而是腳步匆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拐進了御花園深處一條僻靜的回廊。回廊盡頭連接著一處供宮人短暫休憩、堆放雜物的耳房小院。這里遠離主殿的喧囂,只有清冷的月光灑落。
“小姐!”一個壓抑著激動和焦慮的男聲突然從耳房陰影處響起。
蘇知蔓渾身一顫,猛地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看向聲音來源。只見一個身著普通侍衛服飾、卻難掩挺拔身姿和俊朗面容的青年男子從陰影中快步走出!他眼中滿是痛苦、思念和不顧一切的決絕,正是她入宮前心心念念的江楓!
“江楓?!你……你怎么會在這里?!”蘇知蔓的聲音帶著哭腔,又驚又怕,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你瘋了嗎?這里是皇宮禁地!被人發現我們都得死!”她身邊的宮女也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江楓上前一步,急切地抓住蘇知蔓的手,力道之大,讓她感到疼痛,“知蔓!我聽說你入宮了!我不信!我不信你會甘心嫁入這牢籠!是不是你父親逼你的?是不是那個惡毒的女人又作祟?告訴我!”
蘇知蔓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拼命想掙脫他的手:“放手!江楓!求你了!快走!被發現了就完了!我……我是自愿入宮的!為了家族……”
“自愿?為了家族?”江楓眼中滿是痛楚和憤怒,聲音也拔高了,“什么狗屁家族!他們何曾把你當人看?你母親早逝,他們把你當作累贅!你父親娶了那個賤人,生了兒子,眼里哪還有你這個女兒?送你來這里,不過是把你當作換取利益的工具!知蔓!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天涯海角,總有我們容身之處!”
“放肆!”一聲冰冷威嚴、蘊含著滔天怒火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回廊入口炸響!
賀軒轅不知何時出現在那里!他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帝王被冒犯的極致憤怒!他身后跟著幾名臉色煞白、噤若寒蟬的內侍和侍衛。顯然,他是見蘇知蔓離席太久,心中起疑,循著宮女留下的蛛絲馬跡找了過來,卻撞見了這令他震怒的一幕!
“拿下!”賀軒轅的聲音如同寒冰,沒有絲毫溫度。他指著江楓,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意!一個外男,竟敢深夜潛入后宮禁地,與他的嬪妃私會?!這是對他帝王的尊嚴最赤裸裸的踐踏!
侍衛如狼似虎般撲上去,瞬間將江楓死死按倒在地!
“陛下!陛下饒命!”蘇知蔓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不關他的事!是臣妾的錯!求陛下開恩!放過他吧!”
賀軒轅看都沒看蘇知蔓,他死死盯著被按在地上、卻仍倔強地昂著頭、毫無懼色地看著他的江楓,心中的怒火幾乎要焚毀理智。秘密處死?不,他要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受盡酷刑,以儆效尤!
“陛下息怒。”一個沉靜溫和的聲音在賀軒轅身后響起。牧裕瑤在宮人的攙扶下也跟了過來。她顯然也聽到了動靜,看著眼前的情景,眉頭微蹙,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她走到賀軒轅身邊,輕輕握住他因憤怒而緊握的拳頭,柔聲道:“陛下,龍體為重,莫要氣壞了身子。此事……恐另有隱情。不如先移駕回宮,再作定奪?在此處喧嘩,若驚動了太后和百官,反而不美。”
賀軒轅感受到妻子掌心傳來的溫度和腹中孩子的存在,滔天的怒火稍稍被理智壓制。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蘇知蔓,又看了一眼被死死按著、眼神卻依舊清澈執著的江楓,強壓下當場殺人的沖動,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走!”
鳳儀宮偏殿,燈火通明,氣氛卻壓抑得令人窒息。江楓被五花大綁跪在殿中,蘇知蔓跪在一旁,淚流滿面。賀軒轅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牧裕瑤坐在他身側,神色凝重。
在帝后強大的威壓和牧裕瑤看似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詢問下,蘇知蔓崩潰了。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講述了她的身世:母親早逝,父親冷漠,繼母刻薄,弟弟出生后她在家中如同隱形人。她與江楓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江家乃書香門第,江楓更是文武雙全,前程似錦。然而,江家嫌棄蘇知蔓生母早逝,在家族中不受重視,認為她配不上江楓,堅決反對這門親事。江楓為反抗家族,不惜放棄家族安排的大好前程,離家出走,在外以教書為生。江家卻不斷派人騷擾逼迫,甚至揚言要毀了他的前途。蘇家更是為了徹底甩掉她這個“累贅”,同時討好新帝穩固地位,不顧她的意愿,強行將她送入宮中選秀……
“陛下,娘娘……臣妾入宮,并非本愿,更無攀附之心!臣妾只想……只想保全自身,不牽連江楓……”蘇知蔓哭得幾乎暈厥,“江楓他……他今日冒死前來,是……是聽聞臣妾在宮中處境艱難,他……他只是想確認臣妾是否安好……絕無他意!求陛下娘娘明鑒!所有罪責,臣妾一人承擔!求陛下……饒他一命!”她重重叩首,額頭瞬間一片青紫。
江楓聽著蘇知蔓的哭訴,眼中也涌出熱淚,他掙扎著抬起頭,嘶聲道:“陛下!娘娘!千錯萬錯,都是江楓一人之錯!是我不該癡心妄想,不該擅闖宮禁!蘇嬪娘娘是無辜的!她入宮非她所愿!是我……是我放不下!要殺要剮,江楓絕無怨言!只求陛下娘娘……放過知蔓!”
看著眼前這對苦命鴛鴦,聽著他們血淚交織的控訴,賀軒轅臉上的冰霜漸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復雜情緒。憤怒依舊,但更多的是一種……感同身受的無奈和一絲憐憫。他想到了自己與牧裕瑤,若非生在帝王家,若非肩負江山社稷,他又何嘗不想只守著她一人,過那尋常夫妻的日子?
牧裕瑤輕輕嘆了口氣,她看向賀軒轅,眼神帶著無聲的懇求。
賀軒轅沉默良久,目光在蘇知蔓絕望的臉和江楓倔強的眼神之間逡巡。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帝王的承諾:
“蘇知蔓,你之遭遇,朕已知曉。入宮非你所愿,朕……不怪你。”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江楓,眼神銳利如刀,“江楓,你擅闖宮禁,私會嬪妃,按律當誅九族!但念你情有可原,且對蘇嬪一片赤誠……”
江楓和蘇知蔓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死罪可免。”賀軒轅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活罪難逃!從今日起,你不再是平民江楓!朕留你在身邊,充作……御前行走侍衛!”
此言一出,不僅江楓和蘇知蔓愣住了,連牧裕瑤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訝。
賀軒轅站起身,走到江楓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朕看得出,你有血性,有擔當,亦有一身本領。留在朕身邊,戴罪立功!朕給你一個機會!待朕……”他的目光掃過牧裕瑤隆起的腹部,又仿佛穿透了宮墻,看到了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待朕鏟除了這朝堂之上、后宮之中的惡毒瘤瘡,肅清了那些玩弄權術、視人命如草芥的幕后黑手之后……”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江楓和蘇知蔓身上,帶著一種帝王的承諾和一絲難得的溫情:
“若到那時,你二人心意未改,朕……便成全你們!”
如同絕境中照進一道天光!江楓和蘇知蔓瞬間呆住,巨大的震驚和狂喜讓他們幾乎忘記了呼吸!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賀軒轅,看著他那雙深邃眼眸中此刻流露出的、超越帝王威嚴的真摯。
“陛下!陛下隆恩!江楓……江楓萬死難報!”江楓激動得聲音哽咽,重重叩首,額頭撞擊金磚發出沉悶的響聲。
“謝陛下天恩!謝皇后娘娘!”蘇知蔓也泣不成聲,連連叩首。
牧裕瑤看著這一幕,眼中也流露出欣慰。賀軒轅此舉,既彰顯了帝王恩威,又全了一段情義,更在無意中,為未來可能的風暴,收服了一個必將死心塌地的猛士!
“起來吧。”賀軒轅的聲音恢復了威嚴,“江楓,你的命,從此刻起,是朕的了。當好你的差事,保護好……該保護的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牧裕瑤。將江楓留在身邊,除了成全和利用,更深一層,或許也是想借這個武功高強、又對蘇家心懷怨懟的青年,為裕瑤和未來的孩子,增添一分保障。
“臣遵旨!定當肝腦涂地,以報陛下天恩!”江楓肅然應道,眼中燃起的是重獲新生般的忠誠火焰。
一場險些釀成血案的私會,在帝后二人的智慧和胸襟下,化作了深宮之中一段隱秘的承諾。江楓被帶下去安置,蘇知蔓也被宮人扶起,送回自己的宮苑。偏殿內只剩下帝后二人。
賀軒轅走到牧裕瑤身邊,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大手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釋然:“裕瑤,朕說過,此生只愿與你一人偕老。納妃……實乃大勢所迫,非朕所愿。讓你受委屈了。”
牧裕瑤依偎在他懷里,感受著他的心跳和腹中胎兒的律動,心中五味雜陳。有感動,有酸楚,也有一絲沉甸甸的責任感。她反手抱住賀軒轅,聲音輕柔而堅定:“陛下之心,臣妾明白。臣妾只愿……與陛下一起,守好我們的家,守好……這得來不易的安寧。”
窗外,月色如水。慶典的喧囂早已散去,深宮重歸寂靜。然而,這寂靜之下,因賀軒轅的一句承諾,因江楓的加入,暗流的走向,似乎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鏟除“惡毒瘤瘡”的誓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蕩起無聲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