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法醫上前。
法醫打開報告:“尸體死因初步判定為神經毒素導致的心肺功能急性衰竭。毒理檢測正在進行,以確定具體毒素類型。死亡時間在發現前48小時左右,也就是兩天前的下午或晚間。”
他停頓了一下,指著投影上的尸體照片,“更值得注意的是遺體狀態。全身各關節部位均有銳器造成的切割傷痕,切口干凈利落,深度恰好剝離韌帶或部分肌肉組織。這些切割傷絕大部分是在瀕死期或死后不久形成的,伴有極輕微的生活反應。這意味著,兇手是在她被毒素迅速擊倒、瀕死或剛死亡時,才對她進行了這一系列的精細切割。”
會場一片寂靜,只有記錄員的筆沙沙作響。
這種殘忍中透著精確的折磨手法,令人不寒而栗。
“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做?”鐘櫟忍不住提問,“殺人后還要如此費事?”
“為了擺放。”坐在角落的言伈突然開口,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站起身,走到投影屏幕前,指向照片上死者凝固的姿態。
“她的姿勢僵硬卻詭異協調,頭微微側傾,雙臂交叉置于胸前,雙腿并攏微曲。你們看,”她放大了一個細部照片,“兇手切割關節的目的,并非純粹的虐殺泄憤,而是——為了克服人體關節的生理限制。他需要這具身體完全按照他的‘設計圖’來擺放,像真正的、沒有骨架支撐的軟體玩偶一樣。那些切割行為,目的是為了‘軟化’關節,去除生理性的阻礙,讓肢體可以扭曲、折疊成普通死者僵直狀態下絕對無法自然形成的樣子。”
會議室內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有人對她提出質疑:“那兇手為什么要這么擺放呢?”
“這可能是一種強迫性的展示欲,”言伈的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屏幕上那張平靜卻驚悚的臉,“兇手對‘完美呈現’有著病態的執著。他不僅要李瑤死,還要她以‘藝術品’的身份,永久陳列在這片由藝術大師靈感啟發的花海里。這模仿的洋娃娃形象,應該就是他精心挑選的‘容器’。”
痕檢組代表接著報告:“現場雖經擾亂,但仍有零星發現。花海基質土壤中提取到少量不屬于該環境的植物纖維殘留,類似高級畫框的襯墊材料碎屑。此外,死者緊握的右手掌心,發現一個非常細微的硬物壓痕,形狀尚不明確,正在建模還原。”
燕橪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屏幕上的尸體照片,此刻他轉向言伈,直接發問:“言顧問,從行為模式看,這個兇手,你覺得他有什么特征?或者說,他的心理畫像會是什么樣子?”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言伈身上。
這位初次參與案件就被燕橪緊急叫來的顧問,正面臨嚴峻的考驗。
她的神色卻異常平靜,帶著一種深思熟慮的專注。
“他非常自信,甚至自負。”言伈緩緩開口,語氣篤定,“選擇在安保松懈但人流不小、又充滿藝術氣息的美術館作案,本身就是一種‘炫技’和挑釁——他知道監控的事,進而相信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不會被輕易發現,甚至在‘被發現’這一環節,他都期待看到眾人最初的‘誤判’。這種現場,給了他一種掌控全局的上帝視角。”
她走到屏幕前,指著那張放大的死者臉部特寫:“死者的面部表情平靜,甚至可以說安寧。這在中毒窒息和被切割的痛苦過程中極難自然出現。說明兇手很可能在毒素徹底發作前,對她進行了安撫或精神控制。”
“他需要她保持‘美’的姿態。同時,兇手具有極強的工具思維,無論是神經毒素還是手術刀般精準的切割,都是他實現最終‘藝術形式’的工具。他可能具備一定的醫學、化學或美術知識,甚至——對玩偶制作、雕塑感興趣。”
言伈的目光掃過燕橪,落到那個未知的硬物壓痕照片上:“至于他最大的弱點……”
“是什么?”燕橪沉聲追問。
“他當然害怕。”言伈的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眼神卻冷冽如冰,“他害怕他的‘簽名’不被識別,或者被誤解。所以他一定會留下標志性的東西,確保觀看者明白,這是‘他’的作品,而不僅僅是某個受害者。”
她指著那個緊握的右手壓痕:“這東西,可能就是他想留,又不敢完全留的——一個掙扎中的‘簽名’。我強烈建議優先復原這個壓痕的形狀。”
會議結束,眾人陸續離開。燕橪走向仍在盯著現場照片的言伈。
“你最后那句話,‘他當然害怕’,怎么解釋?”燕橪問道。
言伈側過頭看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處的幽微:“一個如此自負,渴望將毀滅升華成藝術來展示的人,他最恐懼的,莫過于無聲的湮滅。”
“他需要觀眾,需要解讀,需要確認他的‘才華’被認知。留下獨特的印記是必然的,但同時,真正的完美主義者也會恐懼暴露真實的、可能被歸為‘凡俗’的自我。那個壓痕…就是這種撕裂的產物。他放進去,是為了讓人找到某種線索指向他,但他又不愿明示,只能讓死者在最后關頭緊握它,留下一個模糊的痕跡。他賭我們能解讀出來。”
鐘櫟這時急匆匆走過來,手里拿著剛打印出來的報告,神情震驚:“燕隊!法醫補充報告!還有現場痕檢的新發現!”
他將報告遞過去。燕橪和言伈的目光同時落到最關鍵的兩行:
1.毒理檢測確認:血液中檢出極高濃度的β-Bungarotoxin及其某種罕見的、部分變異的類似物。這是一種來自某些蛇類、麻痹神經系統極強的毒素,致死速度快,符合尸檢推斷。來源可疑。
2.死者掌心壓痕復原模型確認:該壓痕極有可能來源于一枚特殊構造的金屬部件——其形態學特征高度吻合荷蘭十七世紀早期,用于壓制郁金香鱗莖形狀的稀有古董印模的局部輪廓。而現場發現的畫框纖維中,夾雜著一片殘留的、極其微量但成分獨特的深紫近黑的干枯花瓣——初步判定,為罕見的黑色郁金香‘黑寡婦’(Queen of the Night)品種。
燕橪猛地抬眼,看向言伈。
言伈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種冰冷的了然。她指著屏幕上那片被燈光聚焦的詭異花海,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像重錘敲在兩人心上:
“梵高的向日葵在燃燒…但畫框里藏著的,卻是一朵‘黑寡婦’的碎片,還有一個來自郁金香狂熱時代最扭曲欲望的印記。模仿‘洋娃娃’只是個引子,那朵黑色的郁金香…才是兇手真正想向我們展示的,‘他’靈魂深處的畸形美學。向日葵館…是他的舞臺,而黑色郁金香,是他的簽名。兇手與被害者之間,或者兇手與這片花海的設計者之間,一定有我們尚未發現的關于‘郁金香’的,執念般的聯系。”
她轉身,目光銳利地看向鐘櫟:“查死者李瑤的所有社會關系,尤其是涉及藝術、植物學、尤其是郁金香狂熱歷史的興趣點!還有,這個美術館的館長,那位‘特別喜歡梵高’的人,他的生平、收藏、過往經歷…特別是與‘黑色郁金香’相關的部分!立刻!”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
黑色的郁金香在屏幕上無聲綻放,像一個來自深淵的邀請,宣告著這場以藝術之名展開的死亡序幕,剛剛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