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李瑤的故事還有前文啊。”

幽幽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側。

鐘櫟嚇了一激靈，手里的記錄本差點脫手飛出去。

他猛地扭過頭，看到言伈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警戒線內側，距離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體只有幾步之遙。

“言顧問，你走路怎么沒聲兒啊！”鐘櫟心有余悸地抱怨，夸張地拍著胸口，“人嚇人嚇死人知道嗎？”

言伈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或者說，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

燕橪的目光一直落在言伈身上，沒理會鐘櫟的咋呼。

他沉聲問道：“看出什么來了？”

言伈反問他：“我可以拍照嗎？”

鐘櫟和蘇洺瀾的目光齊齊看向燕橪。

“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言伈掏出手機，將鏡頭精準地對準了那件黑色連衣裙的下擺，對準那一圈細密的紋飾。

她小心翼翼地調整角度，確保光線清晰，紋理可見。

咔嚓幾聲輕響后，她低頭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幾下，將照片發了出去。

燕橪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她的手機屏幕，收件人那一欄赫然標注著——“BPM37093”。

他瞥了一眼后，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消息剛發出去沒多久，言伈的手機就開始被人狂call。

“喂，伈伈姐，這衣服你那兒來的？”

電話對面的聲音聽著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子。

“這套裙子叫‘夜皇后’，以黑金色為主調，結合中式紋路，矜貴高雅，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它的背后，以特殊手段繡有一只鳳凰，平時看不見，但是在一定條件下出現，那叫一個美輪美奐。”

言伈這邊還沒回話，她又自顧自的說話。

“這個款我記得已經絕版好久了，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它的主人賣不賣，多少錢都可以。”

言伈直接一盆冷水澆了下去。

“正在死人身上穿著，建議你不要買。”

那邊的人聽到這個回答，也沒了膽子，低聲嘟囔：“行吧行吧，這衣服還真是可惜了。”

電話掛斷，鐘櫟率先開口：“這人會和李瑤之間有什么關聯嗎？”

在這個問題上，蘇洺瀾很及時的給予了回復：“傻子，夜皇后是郁金香的一種，花如其名，黑得高貴神秘。”

燕橪接過她的話頭：“而黑色郁金香的花語是騎士精神。”

蘇洺瀾向他投去贊賞的目光：“不愧是老大，這都知道，比某個傻子好多了。”

鐘櫟聞言，滿臉都寫著不服氣。

“等等。”燕橪突然開口，同時指向言伈剛才拍照的附近的一道縫線，“這里，似乎有點不對勁？”

鐘櫟又開始發言：“不是，老大，衣服的縫線不都差不多嘛？這你都能看出區別？”

言伈順著燕橪指的方向看去，同時手戴著手套順著縫線的方向滑下，指腹感受著布料的細微紋理和針腳的觸感。

“確實不對，這個位置用的兩種不同的繡法。”言伈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現場的低沉氛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用的是……”

“藏針繡。”

燕橪補充了她沒說完的話。

一旁的蘇洺瀾和鐘櫟聞言，立刻湊近，言伈見狀收回手，給他們讓了位置。

“確實…不一樣。”蘇洺瀾指尖感受著細微的凹凸變化，印證了燕橪的發現和言伈的判斷。

那差異極其細微，視覺上幾乎被華麗的紋飾吞噬，若非提前點明位置且刻意去觸摸其走向和針腳的質地、密度差異，確實難以察覺。

“摸起來……這一小段銜接處的針腳過渡有點生硬，不如其他地方流暢。”

鐘櫟也學著他們的樣子用手指蹭了蹭，卻只能皺眉搖頭：“老大眼神也太毒了吧？我摸著感覺都差不多，就這點差別也算問題？”

燕橪分析道：“這衣服原本接口處的收邊，用的是非常高明的藏針繡打底配合盤金繡收口，手藝極其精湛。但現在這段突兀銜接的部分出現了兩種繡法疊加…”

他指著那短短一截異常：“第一種針腳密度更大，鎖邊方式更簡單粗暴，可能是倉促縫補的，另一種則直接穿過衣服原本的針孔，結合精絕的技藝，明顯是老手，但他忘記了，二次穿過的針孔會略微變大。”

“對，”鐘櫟接口，試圖顯示自己理解了，“估計撕破了，找了個手藝不行的隨便縫了一下？但這衣服看著就貴，主人這么隨便找個半吊子來補？所以又找人補了一次。”他看向那件“夜皇后”，眼神透著光。

言伈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分析，她的眼神落在那道微乎其微的接口上，深幽的瞳孔里映不出絲毫波瀾。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唇角才幾不可查地勾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那不是認同，更像是一種洞穿本質的冷峭。

“重視？”言伈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地，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暫停了他們的分析。

她抬眼，目光清清冷冷地掃過蘇洺瀾和鐘櫟，最后定格在燕橪那雙仿佛能刺破一切虛妄的眼睛上。

“書法上筆墨凌亂，有兩種情況，分別是——大師和初學者，縫補的人很重視這件衣服，這只是我們發現的表象。”

“言顧問還有何高見？”

燕橪的目光落在言伈身上。

言伈的目光始終未離開那件“夜皇后”，指尖在胳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仿佛在觸摸一條無形的弦。

她的聲音依舊是那種獨特的、帶著冷感卻極有穿透力的調子，像冰珠落玉盤：

“它只是目的的一種偽裝。就像一幅被撕毀的古畫，后人修補時會竭力摹仿原筆觸，求的是‘復原’，是‘如初’。但這里…”

她終于抬起眼，迎上燕橪審視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輪廓分明的臉。

“修補它的人，不僅沒有追求復原‘如初’的藏針盤金針法的流暢完美，”她語速很慢，確保每一個字都敲打在聽者心上，“反而刻意在兩種針法的臨界點上，制造了一種‘斷裂感’。一種看似生疏粗陋的‘差異’。”

蘇洺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秀眉蹙緊：“人為制造？為什么？這不是畫蛇添足嗎？”

鐘櫟也聽懂了這反常規的操作，更迷糊了：“啊？費那么大勁修好了，還故意留下破綻？這人有病吧？”

“‘病’？也許吧。但更可能是……”言伈的目光再次落回那處極其微妙的縫線斷層，指尖輕輕拂過空氣，“……一種吸引注意的手段。”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秘密的篤定：

“書法大家臨帖，故意在起承轉合的關鍵處留下看似‘力拙’的筆鋒或者抖筆的痕跡，目的從來不是顯露拙劣，而是為了掩蓋其下真正的深意，是‘欲蓋彌彰’的最高層次。”

言伈微微一頓，目光如炬地鎖定那一點：“這所謂的‘新手瑕疵’，這刻意強調的‘生硬銜接’，本身就是一個設計精巧的‘引路人’——它像個發光的箭頭，粗暴地戳著這里，告訴別人說——‘這里修過，手藝不行’。”

鐘櫟不解地問：“所以，為什么啊？”

“也許，這所謂的注意和我們面前的這人有關。”

現場一片死寂。

鐘櫟徹底放棄了，他已經跟不上幾位同事的腦子了，只好掏出手機，瞟了眼時間，試圖緩和緊繃到快要斷裂的氣氛：“幾位，要不先別思考了，再不去吃飯，我們就得等晚飯了。”

蘇洺瀾立刻瞪了他一眼，無聲地斥責他這不合時宜的“體貼”——現在誰還吃得下？

言伈倒是挺有興致。

“鐘警官說得對。”言伈竟然開了口，聲音還是那種清泠泠的調子，“邏輯需要營養，胃也需要。”

燕橪看了她一眼，開口：“大家忙了這么久，也辛苦了，把江藹叫上，今天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