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松針的碎響撞進帳篷時，林晚照正用刺刀挑亮篝火。

火星子噼啪炸起，映得趙大勇慘白的臉忽明忽暗——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此刻正抓著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皮肉里。

“鴉眼……”趙大勇的喉結動了動，滲出的血沫子沾在嘴角，“不是日本人……是軍部的人……”他的手指突然收緊，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縷游絲，“我看到他穿著……我們的軍服……”

林晚照的瞳孔驟縮。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這比她預想的更糟。

空氣中彌漫著柴火焦香與血腥味交織的氣息，讓她喉嚨發緊。

三天前在伏擊戰里，趙大勇為救她撲向日軍的手雷，彈片從左肋扎進肺葉，若不是她用現代急救手法硬把人從鬼門關拽回來，此刻帳篷里該飄著艾草味的紙錢。

“小同志累了。”顧野突然覆上她手背，掌心的溫度壓下她幾乎要發抖的指尖。

那溫度帶著粗糲皮革與鐵器摩擦后的余溫，穩重而堅定。

他彎腰替趙大勇掖了掖被角，狼皮大衣的毛邊掃過林晚照手背，像冬夜里掠過的風，“軍醫說要靜養，有話明天再說。”

帳篷外傳來巡哨的腳步聲，在雪地上咯吱作響，混著遠處松濤低吟，仿佛某種不安的預兆。

林晚照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步槍斜挎在肩上，保險已經打開。

金屬槍托冰冷地貼著手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王鐵匠守帳篷，孫猴子去東邊山梁放雙崗。”

她的聲音冷靜得像淬過冰，“誰也不許靠近這里，包括老李頭。”

顧野沒說話，只是用拇指抹掉她掌心的冷汗。

他能感覺到她皮膚下跳動的脈搏，快得反常——這個總把“冷靜”刻在眉骨間的女人，此刻正像頭被踩了尾巴的母狼。

篝火“轟”地竄高，映出帳篷外影影綽綽的人影。

火光在帆布上投下晃動的剪影，仿佛隨時會破簾而入。

老李頭的煙桿敲在帆布上：“晚照啊，咱得給軍部發報。這鴉眼都混到咱骨頭縫里了，上邊該知道——”

“發報機早被日軍定位過三次。”林晚照掀開帳篷簾，冷風灌進來，吹得老李頭的旱煙直晃，“上回二連就是因為發報，被鬼子包了餃子。”她盯著老李頭花白的鬢角，那是去年打炮樓時被彈片劃的，“您忘了？”

帳篷里靜得能聽見松脂滴落的聲音。

王鐵匠搓了搓滿是老繭的手：“可總不能憋在這兒當縮頭烏龜吧？”孫猴子撓著后頸湊過來：“林姐是不是……”

“閉嘴。”顧野突然開口，聲音像塊淬了冰的鐵。

他靠在帳篷桿上，狼皮大衣敞著懷，露出胸前斑駁的彈痕，空氣中隱約浮起一絲陳年硝煙的味道。

他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林晚照臉上，“現在走漏風聲，咱們連給趙大勇收尸的人都找不著。”他說，“我信她。”

林晚照喉結動了動。

她想起昨夜顧野蹲在篝火邊，用銀戒指改羅盤的樣子——他的手指被炭火烤得發紅，卻固執地說“咱們自己當眼睛”。

當時火光照著他側臉，汗水順著下巴滴進灰燼，那種專注讓人難以移目。

此刻他眼底的暗涌比山澗更幽深，她突然明白，他信的不是她，是“活下來”的可能。

深夜的山風裹著雪粒子打在臉上時，林晚照蹲在篝火堆旁，借著火光摩挲那枚銅懷表。

雪粒落在臉頰上，瞬間融化，留下濕冷的痕跡。

趙大勇昏迷前攥著它，表殼上的血痂已經發黑，卻蓋不住背面一行小字：“民國三十年，軍統局特訓紀念”。

她的指尖頓住。

這懷表是三天前在日軍尸體上撿的，當時她以為是普通軍官遺物，現在想來——日軍小隊長怎會戴著軍統的紀念表？

趙大勇在伏擊戰里搶到它，卻被“鴉眼”追殺到重傷，所有線索突然串成一張網：鴉眼是己方的人，故意泄露情報引他們入伏，再借日軍之手除掉知道太多的人。

“在想什么？”

顧野的聲音驚得她差點把懷表掉進火里。

他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身上帶著雪水的冷意，手里握著把匕首——刀鞘是狼皮縫的，刀柄刻著歪歪扭扭的“野”字。

寒氣隨他靠近而蔓延。

“如果你真不是敵人。”他把匕首放在她膝頭，刀尖對著自己，“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林晚照盯著刀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

她想起養父臨終前說的“有些秘密，說出來比子彈更致命”，想起剛穿越時被當成奸細差點被槍斃，想起顧野第一次替她擋子彈時，血濺在她臉上的溫度。

那種灼熱至今仍在記憶中燃燒。

“說出來，你會親手殺了我。”她輕聲道。

顧野沒說話。

他蹲下來，火光在他眼底跳動，像兩簇不熄的狼焰。

過了很久，他伸手撿起匕首，在掌心劃了道血口子：“那我就陪你演下去。”

血珠滴在懷表上，與趙大勇的血混在一起，“但要是害了弟兄們——”

“我拿命抵。”林晚照截斷他的話。

她摸出急救包替他包扎，紗布纏到第三圈時，山梁上傳來急促的哨聲。

偵察兵小栓子連滾帶爬沖進營地，軍帽歪在腦后，褲腿沾著泥：“隊長！鬼子往密點方向集結了，至少一個中隊！”

林晚照與顧野對視一眼。

她想起下午在崖邊看到的日軍據點，像頭蟄伏的野獸——此刻它終于露出了爪牙。

“他們在找證據。”兩人異口同聲。

“你在營地盯著老李頭。”顧野扯下狼皮大衣扔給她，“后半夜有大霧，山澗的路我熟。”他摸出地圖鋪在篝火上，匕首尖戳在據點后山，“三組包抄，一組斷后，你帶突擊組——”

“我去。”林晚照扣上大衣，懷表貼著心口發燙，“你守營地，盯著老李頭。”

顧野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的手還帶著剛才的血漬，溫度透過布料滲進來：“如果我沒回來……”

“別胡說。”林晚照抽回手，把銅懷表塞進他掌心，“如果我沒回來，別讓它落入他們手里。”

顧野低頭看懷表，金屬表殼還帶著她的體溫。

他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像要把所有的不安都捏碎在掌心里。

山風卷著雪粒子掠過營地，遠處日軍據點的探照燈刺破夜幕，在雪地上劃出慘白的光——那光里，二十個黑影正背著步槍，順著山澗的裂縫悄悄摸向據點。

林晚照檢查了下彈夾，轉身融入夜色。

她聽見顧野在身后低低說了句什么，風把聲音撕得粉碎，只余下幾個字飄進她耳朵：“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