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和諧得匪夷所思的景象，徹底顛覆了趙老四的認知。

他像被人施了定身法，站在原地，眼睛都看直了。

這些收“保護費”的幫派分子，竟然這么受歡迎？

掌柜們還主動送吃送喝？

他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從未見過這般奇事！

巨大的疑惑像貓爪一樣撓著他的心。

他忍不住快走幾步，拉住剛交完錢正目送幫眾走遠的雜貨攤主老孫頭，壓低聲音問：

“老丈，叨擾了。小人是外鄉來的，剛才看那幾個收錢的，是貴地的幫派？

恕小人眼拙，

這怎么，店家們還上趕著招呼？難不成他們勢力極大，敢怒不敢言？”

他指了指張屠戶那邊，“那屠戶還說是幫他們搬豬？”

老孫頭上下打量了一下趙老四，見他確實一臉茫然不似作偽，恍然道：“哦，客官是外鄉人啊，難怪不知，您說的那些人，是咱們明河縣鬼龍幫的。”

“鬼龍幫？”趙老四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更覺不可思議，“幫派，不就是收錢欺負人的么？”他想起張屠戶的言行，“還，還幫忙干活？”

老孫頭捋了捋胡子，笑起來，渾濁的眼里帶著一種本地人的了然和認可：

“客官說的是老黃歷嘍！一年前，咱們明河縣的幾個幫派確實斗得烏煙瘴氣，跟您說的差不多，

但這鬼龍幫的老大不知怎的，突然發狠，愣是把縣里所有的幫派都給打服了、合并了，如今就剩下他們一家獨大。”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感慨：

“嘿，說來也怪，這鬼龍幫統一后，規矩完全變了！

您看見那看護費沒？那是真干活的錢！平日里街面上他們派人巡邏，遇到潑皮無賴鬧事砸場子的，鬼龍幫的人出手比官府衙役都快！

看見我們這些小攤販東西多了搬不動，隨手幫一把是常事。

店里的重物需要抬進抬出，招呼一聲，也有人搭手。

更別提幫那些晚上守店的商戶盯著點，省了主家多少心！就跟剛才張屠戶說的搬豬肉一樣。”

老孫頭壓低了點聲音：

“最重要的是，他們收錢真辦事，絕不仗勢欺人，更不準下面的人額外勒索。

若是買賣實在不行的，還能商量著緩一緩。

這費嘛，說起來更像是大伙兒湊錢雇了個護衛隊。

而且因為他們統一了，規矩定死，沒有其他幫派胡亂打秋風，算下來負擔反倒輕了些。”

趙老四聽得目瞪口呆。

幫派，居然能這么干？收保護費還附帶提供安保和服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他喃喃道：“所以那些掌柜的才不怕，還送吃喝？”

“是啊！”老孫頭點頭，“人心換人心唄。

咱們做點小買賣，圖個安穩、少是非。

他們真把街面看護得清平，出力干活沒二話，店家自然也和氣。

大家伙兒都習慣了，鬼龍幫的人來了，就跟老朋友一樣。”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樂了，“說起來，一年前他們可還是過街老鼠呢！誰能想到有今天？連我們這些老骨頭出門趕集，都覺得腰桿挺直了些。”

趙老四望著那幾個鬼龍幫成員走向下一個攤位的背影，心中的戒備和刻板印象被這現實沖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好奇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感慨。

“原來如此，這明河縣，當真與別處不同啊！”

......

趙老四站在福運酒樓門外，打量著，

門臉不算格外氣派，但門口人流不斷，還有兩個小廝在門前迎客，

走近，便聽著“福運酒樓，恭迎客官。”

趙老四有些不自在，隨即掀開簾子走進去，一股聲浪便迎面撞來。

大堂里桌子幾乎全滿，食客擠擠挨挨。

跑堂的伙計小跑著在桌子間穿梭，托盤高舉過頭，嘴里喊著“借過！熱菜！”

正中搭了個半人高的臺子，一個老頭正拉著胡琴，旁邊一個穿紅衫子的姑娘在唱小曲兒，聲音清亮，蓋過了一部分嘈雜。

人可真多，趙老四好不容易才在角落找了個空位坐下，

一個小二立刻過來抹桌子，一邊問：“客官吃點啥？”

“有啥面食？”

趙老四問，一路奔波只想吃碗實在的。

“咱家的黑玉雞湯面可是一絕！”小二嗓門不小，“招牌！”

“黑玉雞？那不是......”

趙老四一怔，他記得那不是個罕見的山貨珍禽嗎？

“對，就是那極為稀有的黑玉雞！”

小兒樂呵呵地道。

“那，給我來一碗。”

趙老四愣愣地說道，他有些不太相信。

好嘞！黑玉雞湯面一碗——”小二拖長調子朝后廚喊了一聲，又道，“客官要不要嘗嘗神仙釀？咱們明河縣獨一份！喝過的人都念著。”

“自然。”

趙老四沒有猶豫。

“好嘞。”

等面的工夫，他四下打量。

這地方真大，前面大堂就七八十桌不止，人聲嗡嗡響成一片。

后面似乎還有院子，人影晃動，大概雅間更多。

臺子上唱完了，那姑娘福了一禮退下去，換了個穿長衫的說書先生上來，醒木一拍，開始講古。

一桌桌食客邊吃邊聽，時不時爆出笑聲或叫好聲。

側邊小門洞開，看得見里面還有個小廳，一群半大孩子圍著看變戲法的，銅錢嘩啦響。

面條很快上來了，碗不算太大，湯色金黃清亮，漂浮著幾根碧綠的菜葉，一股奇異的濃香鉆進鼻子。

趙老四挑起面條吃了口，面條勁道，香氣很足，回味長久，湯也是極其鮮美的，倒是他在其他地界從未嘗到過的。

正吃著，小二端著一個粗瓷小酒盅快步而來：

“客官，您的神仙釀來啦！”

趙老四接過小盅，只見那酒液晶瑩剔透如瓊漿玉液，幽幽的草藥香氣撲面而來，勾人心魄。

他輕抿一口，酒液滑入喉中，瞬間雙眸瞪圓、喉頭滾動，脫口而出：

“這酒！簡直是神仙之飲，絕了！”

一股暖流自丹田涌起，渾身毛孔舒張，疲累頓消，四肢百骸都像被甘露浸潤過一般舒暢輕盈。

“怎么樣？”

小二湊近一步，笑瞇瞇地問。

“好！真美啊！”趙老四長長吁了口氣，回味無窮，“一口下去，香醇滿口，身子都輕飄飄的，舒坦得跟騰云駕霧似的！”

“嘿，這就對了！”小二一臉自得，“神仙釀可是咱明河縣獨一份的秘方，勁兒全在后頭呢！

再來一杯不？”

“不了不了，一杯就夠。”

趙老四擺擺手，他還得去辦事，喝太多酒可不行。

結了賬，趙老四出門辦正事，誰知走了沒多久，便看到前面的人群像是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的紛紛散開。

他心下詫異，踮起腳尖探頭望去，視線越過混亂的人頭，頓時嚇得脊背發麻，

那里，竟是一個魁梧壯碩的漢子，領著只高及人肩、雪白毛發閃耀如銀的白虎，在街心悠然踱步！

那大虎身姿矯健，步伐沉渾，威風凜凜，漢子則是氣定神閑，仿若馭龍游街，霸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