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來到雀兒街，

狹窄的巷弄兩旁擠滿了掛著“財來”“運通”“富滿樓”等舊牌子的鋪面，門窗大敞，傳出震耳的吆喝、骰子碰撞的嘩啦聲和銅錢掉落的叮當響。

濃重的汗味、劣質煙草味和說不清的陳腐氣味混合著，撲面而來。

衣衫各異的男女或站或蹲，大多面紅耳赤，有的在門前臺階上啃著餅，有的伸長脖子往里張望。

陳時皺了下眉，挨個往路邊的賭坊里張望。

人很多，大多穿著粗布短打，圍著一張張簡陋的木桌，桌上堆著銅錢或小小的籌碼，

他先是找了幾家，都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最終是在一家字號“聚財坊”的賭檔里，他目光掃過一張圍了許多人的搖骰子賭桌，停住了。

陸望舒坐在靠墻角的長條凳上，單手托腮撐在桌邊，一條腿支著，另一條腿隨意晃蕩，眼神懶洋洋地投向賭桌中央的骰盅。

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錦白色綢衫，頭發扎成馬尾高高束著。

她腳邊斜靠著的一塊長方形木板——赫然是“云雀武館”的牌匾，光潔的楠木面上沾了點地上的灰塵。

“單！單！單！”

“雙！雙！雙！”

旁邊的賭徒臉紅脖子粗地吼叫，

陸望舒倒沒那么癲狂，但也是小聲興奮地呼著。

莊家高高搖著骰盅，啪地往桌上一頓，高喊：

“開了啊！”

眾人屏息。

盅蓋揭開，三粒骰子，一紅一黑一紅。

“一紅一黑一紅！雙點！雙殺單！”

有人懊惱地捶桌，有人歡喜收錢。

押單的一面籌碼被迅速掃走。

陸望舒面前的幾小塊碎銀也在其中。

她小巧精致的鼻頭皺了皺，輕輕嘖了一聲。

莊家催道：“下注了！快！快！”

桌邊又一陣忙亂。

陸望舒嘴角微微一撇，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腰間，目光最終落到腳邊的牌匾上。

只見她腳尖隨意一勾一撥，沉重的牌匾“哐當”一聲向前挪了寸許，正好頂在條凳前面。

“喂，”

她開口了，聲音帶著點慣常的懶散，

“等等，這個，押單。”

人群靜了一瞬，旋即爆發出嗡嗡的議論和怪笑。

莊家是個精瘦漢子，抬眼瞥了瞥那塊匾，眉頭皺起：“陸姑娘，你又這樣？這破木頭招牌值幾個錢？”

“少廢話，”陸望舒眼皮都沒抬，依然托著下巴，“頂你五兩銀子，綽綽有余。”

“嗤，”旁邊有人接茬，“陸館主，輸急眼了？牌匾都押！”

“就是，賭坊又不是當鋪！”

莊家臉上露出不耐：“行行行，算你四兩銀子，押單？”

他拿起骰盅。

陸望舒晃晃腦袋，嘴角一咧：“成。”

陳時站在人群后頭，靜靜看著，沒有出聲。

骰盅嘩啦啦搖動，莊家動作利落。

賭徒們再次將銅板銀角拍在桌上，吼著自己押的方位。

“買定——離手！”

莊家粗聲喝斷。

骰盅掀開。

“幺幺三——五點小！雙贏！”

桌上一陣雞飛狗跳。

陸望舒則是愣住，眼神瞄向那塊牌匾，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扛起來就跑，

一旁的莊家見著樂呵呵笑著：

“陸館主，可不能輸不起啊，都已經押了的。”

陸望舒小臉一紅，撇嘴道：“誰、誰輸不起了，你拿去罷！”

“哈哈哈哈！”

眾人哄笑起來，一時間，賭坊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牌匾歸賭坊了。

一個站在桌邊的伙計彎下腰，利索地提起那塊“云雀武館”的牌匾，就要拿走。

陸望舒撅了撅嘴，嘟囔著：“姑奶奶下回兒就贏回來。”

不過，

就在伙計提著牌匾轉身要走的時候，

陳時吐了口氣，在牌匾被提走之前，一步上前伸手按在了上面。

伙計頓住，疑惑地看向陳時。

這動靜讓靠墻的陸望舒也抬了抬眼，目光懶懶地掃了過來，看到陳時，她眉頭似乎極快地挑了一下，顯然是認出來了。

“她的牌匾，我贖回來。”

陳時淡淡道。

行鏢得的錢在他身上，出這四兩碎銀綽綽有余。

伙計看了看銀子，又回頭看了看荷官。

瘦猴似的莊家胡黑子斜睨著銀子，嗤笑一聲：“慢著！客人，現在贖，得這個數。”

他伸出黑瘦的爪子，拇指與食指一捻，

“八兩！”

陳時一怔，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無賴，還沒過手價錢就翻了一倍。

旁邊看熱鬧的賭徒爆出一陣哄笑。

這時，陸望舒眼珠一轉，猛地擠到陳時身邊，

胳膊肘極其自然地就輕輕撞了他一下，仰起那張沾了點灰塵卻依舊白皙的小臉，帶著刻意的熱絡笑容，

“哎呀陳兄！你可算來了！”

她聲音微微拔高，帶著一種熟稔勁兒，馬尾辮隨著動作晃了晃，眼神卻飛快地瞟了眼骰盅那邊，又轉回來。

陳時輕咳一聲，淡笑道：“陸館主。”

“你看這胡黑子，心比炭黑！八兩？搶錢呢！

所以陳兄，咳咳，不要聽他的...你先借我點，

不用多，四...不...五兩就好！下把我肯定贏回來！本姑娘手氣正旺呢！”

陸望舒聲音壓低了點，帶著點誘哄，湊得也近了些，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混著未知的幽香飄進陳時鼻孔。

一邊說著，她一只手悄悄扯了扯陳時的袖口，動作輕得像麻雀啄食，生怕他跑了似的。

陳時看著她那雙寫滿“再讓我試一把”的閃閃發亮的眼睛，

便知曉其賭癮已完全占據了上風。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袖子，道：“陸館主，借錢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陳時的眼眸微微瞇著，似乎打起了什么算盤。

“嗯嗯，你說。”

陸望舒一聽能借錢，頓時喜出望外。

“借你五兩銀子，”陳時語氣平靜，目光直視著她，“條件是，從今天開始你得免費指點我的武學疑難。”

陸望舒的心思早飛到下一把的單雙上了。

聽見“免費”二字似乎覺得有點吃虧，眉頭剛想蹙起，但賭桌那頭莊家“買定離手”的吆喝聲像鉤子一樣拽住了她。

“行行行！免費就免費！”

她幾乎沒經過腦子，語速快得像潑出去的水，

“小事一樁！快！快給我銀子！”

她急切地攤開手，白皙的手掌在陳時眼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