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臉上、身上,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帶走所剩無幾的體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肺部火辣辣的灼痛。腳下的泥濘如同貪婪的沼澤,死死拖拽著沉重的步伐。但蘇淼淼不敢停,更不能停!
身后,那座象征著財富與罪惡的“云頂”豪宅,在暴雨和爆炸的火光中正發出垂死的轟鳴。更深處,如同大地在咆哮的沉悶巨響和刺眼的紅光,昭示著自毀程序的不可逆轉。十五分鐘,或者更短,那里將成為一片埋葬一切的廢墟,包括……那個剛剛將最重要的一切托付給她,然后轉身走向地獄的男人。
傅沉舟最后燃燒生命般的眼神,那句嘶啞卻重若千鈞的“帶他走”,如同烙印般刻在蘇淼淼混亂的腦海里。恨意未消,心緒如麻,但在死亡倒計時的催逼下,一切情緒都被壓縮成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帶傅嶼離開!**
拖拽著連接傅嶼維生艙的便攜式應急基座(技術員在崩潰前設置好的),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基座下方簡易的輪子在泥濘的山路上幾乎寸步難行。維生艙冰冷的金屬外殼在雨水中閃爍著微弱的光,里面沉睡的少年面容蒼白,生命體征在獨立電源的支持下維持著脆弱的平穩。那顆融入他心臟的詭異藍鉆(源質結晶),此刻安靜得如同從未存在過。
“堅持住……傅嶼……”蘇淼淼咬著牙,用肩膀死死抵住基座的一個受力點,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推拉。雨水模糊了視線,荊棘劃破了手臂和臉頰,帶來細密的刺痛。無名指上,那圈戒痕在冷水的沖刷下,依舊隱隱作痛,提醒著剛剛掙脫的枷鎖和此刻背負的沉重責任。
這不再是傅沉舟強加給她的任務。
這是她在血與火的廢墟中,在看清所有殘酷真相后,自己選擇的道路。為了傅嶼這個無辜被卷入的祭品,也為了……徹底斬斷蜂巢伸向他們的魔爪!
“轟隆隆——!!!”
身后傳來一連串更加劇烈、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巨響!整個山林都在震顫!蘇淼淼猛地回頭,只見“云頂”主體建筑所在的山坡方向,騰起一團巨大無比的、夾雜著火光和濃煙的塵暴!即使隔著雨幕和遙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那毀滅性的力量!建筑群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拍入地底,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鋼鐵扭曲和巖石崩塌聲!
自毀程序完成了它的使命。
云頂,傅氏帝國的象征,蜂巢經營多年的巢穴,連同無數秘密、罪證、來不及逃出的生命……徹底化為了一片燃燒的、正在沉降的歸墟。
傅沉舟……他還在里面嗎?
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鉆入腦海,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個強大、冷酷、最終在真相和絕境中轟然倒塌的男人,是否……已經被埋葬在那片地獄之下?他最后燃燒生命的光芒,是否只是為了照亮她和傅嶼逃離的路徑,然后自己……永墜黑暗?
心臟猛地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翻涌上來,混雜著恨意、悲涼,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微弱的鈍痛。她用力甩頭,將這些紛亂的念頭強行壓下。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活下去!帶著傅嶼活下去!這才是對蜂巢最大的反擊!
“呃!”腳下猛地一滑,沉重的基座帶著她狠狠向一側傾倒!蘇淼淼驚呼一聲,下意識地用身體去擋,手臂和側腰重重撞在一塊凸起的巖石上,劇痛讓她眼前發黑!
維生艙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屏幕上的生命曲線出現劇烈的波動!
“不!傅嶼!”蘇淼淼顧不得疼痛,掙扎著撲過去查看。應急電源的指示燈瘋狂閃爍!剛才的撞擊似乎損壞了某個連接點!
怎么辦?!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在這荒山野嶺,暴雨傾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維生系統一旦徹底崩潰,傅嶼必死無疑!
就在她心急如焚、幾乎絕望之際——
“嗡……”
一種極其微弱、但異常清晰的**共鳴感**,再次從她胸腔深處傳來!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種狂暴的精神沖擊,而是一種……溫和的、帶著安撫意味的**脈動**。
緊接著,維生艙內,傅嶼胸口的位置,那原本沉寂的藍鉆所在之處,竟然也極其微弱地呼應般閃爍了一下!雖然光芒轉瞬即逝,但奇跡般地,維生艙屏幕上劇烈波動的生命曲線,竟緩緩地平復了下來!應急電源的報警聲也減弱了!
蘇淼淼捂住自己的心口,震驚地看著維生艙中沉睡的少年。是“源質結晶”?是她的“潘多拉Ω”心臟?在傅嶼生命受到威脅時,這種神秘的聯系再次被激發,以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穩定了他的生命體征?
這到底是救贖,還是另一種更深的詛咒?
來不及細想,遠處山林中,傳來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還有隱約的、擴音器傳來的喊話聲!
“這里是司法部特別行動隊!下方人員請表明身份!重復!請表明身份!”
司法部!是“夜鶯”的人!
希望瞬間點燃!蘇淼淼用盡力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揮舞手臂,嘶聲喊道:“這里!蘇淼淼!傅嶼在這里!維生系統需要支援!”
很快,幾束強光穿透雨幕照射下來。兩架涂著司法部標志的武裝直升機在低空盤旋。繩索拋下,幾名全副武裝的突擊隊員迅速索降,動作矯健地沖到他們身邊。
“蘇小姐!堅持住!”領頭的隊員一眼就認出了她和維生艙里的傅嶼,語氣急促,“‘夜鶯’指揮官命令我們優先搜尋和撤離你們!傅嶼情況怎么樣?”他迅速檢查維生艙的應急系統。
“應急電源不穩定!剛才受到撞擊!需要立刻轉移!”蘇淼淼急聲道。
“明白!醫療組!快!”隊員對著通訊器大吼。另一架直升機上,專業的醫療人員帶著便攜式生命維持設備迅速索降,開始緊張地接管傅嶼的維生系統,并為他注射穩定劑。
“顧淮之醫生呢?他引開了無人機……”蘇淼淼焦急地詢問。
“顧醫生已經找到!受了重傷,但生命體征穩定!正在另一架直升機上接受緊急救治!”隊員快速回答,同時指揮其他人,“快!建立安全索!把維生艙固定!準備吊運!”
訓練有素的行動迅速展開。蘇淼淼被一名隊員攙扶著,看著傅嶼的維生艙被小心翼翼地固定,然后被直升機緩緩吊離泥濘的地面。直到艙門關閉,看到醫療人員開始進行專業操作,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才驟然一松,強烈的眩暈感和虛脫感瞬間襲來,身體不由自主地軟倒。
“蘇小姐!”隊員及時扶住了她。
“我沒事……”蘇淼淼虛弱地搖搖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片被火光和煙塵籠罩的“云頂”廢墟方向。雨幕和煙霧模糊了一切,只有那如同巨獸傷口的沉降區域,在黑暗中散發著不祥的紅光。
傅沉舟……他真的……出不來了嗎?
就在這時,負責通訊的隊員臉色凝重地走了過來:“蘇小姐,‘夜鶯’指揮官要與你通話。”
一個便攜式通訊終端遞到了蘇淼淼面前。屏幕上,是“夜鶯”那張涂著偽裝油彩卻難掩疲憊與冷峻的臉,背景似乎是某個臨時指揮中心,一片忙碌。
“蘇淼淼,”“夜鶯”的聲音透過風雨和電流傳來,清晰而直接,“傅嶼已安全接收,醫療組會全力維持。顧淮之正在手術,暫無生命危險。你做得很好,那份證據是關鍵。”
蘇淼淼深吸一口氣:“蜂后……抓到了嗎?”
“夜鶯”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帶著一絲不甘:“她的個人逃生艙技術遠超預估,鉆入了西南方復雜的地脈斷層,信號消失。但我們鎖定了大致區域,追捕仍在繼續。她跑不了太久。”
果然……那個最邪惡的女人,還是暫時逃脫了。蘇淼淼的心沉了沉,但隨即被更深的恨意取代。只要她還活著,追獵就不會停止!
“傅沉舟……”蘇淼淼的聲音有些干澀,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他……有消息嗎?”
“夜鶯”沉默了幾秒鐘,透過屏幕,蘇淼淼能感覺到她目光的審視。“核心區域坍塌最為嚴重,救援隊正在清理入口,但……生存幾率極低。”她的聲音很客觀,沒有情緒,“現場發現了大量‘清道夫’精銳和他激烈搏殺的痕跡,他最后的位置……在禮堂主控臺附近,那是坍塌中心點之一。我們……會盡力搜尋。”
極低……坍塌中心……
這幾個字像冰冷的石頭,砸在蘇淼淼的心上。雖然早有預感,但得到近乎宣判的答案,那股復雜的鈍痛感再次清晰起來。那個男人……最終還是沒能走出他自己家族和蜂巢共同構筑的地獄。他用自己作為最后的屏障,換取了傅嶼和她的一線生機。
通訊結束。蘇淼淼靠在冰冷的機艙壁上,疲憊地閉上眼。直升機開始爬升,遠離那片燃燒的廢墟,飛向未知的安置點。
身體暫時安全了,但精神的疲憊和混亂卻如潮水般涌來。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飛速閃現:傅沉舟冰冷的眼神,神經同步鏈接中的痛苦碎片,他得知真相時的崩潰,最后那燃燒生命般的托付……恨意、憐憫、憤怒、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種種情緒交織纏繞,讓她心力交瘁。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無名指。那圈戒痕在機艙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道無法磨滅的烙印。
枷鎖,碎了。
傅沉舟,葬身廢墟。
蜂后,暫時逃亡。
傅嶼,生死未卜。
顧淮之,重傷昏迷。
而她,蘇淼淼,身負“潘多拉Ω”的秘密和蜂巢不死不休的追獵,手握血海深仇,前路依舊荊棘密布,危機四伏。
這就是她拼盡全力換來的……自由嗎?
沒有想象中的解脫,只有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虛無和更深的迷茫。世界之大,她該何去何從?傅嶼醒來后,她又該如何面對這個被“源質”寄生的少年?如何面對傅沉舟用生命換來的這個沉重的托付?
直升機穿透厚重的云層,下方是依舊被暴雨籠罩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山林。而東方遙遠的地平線上,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灰白色,正頑強地刺破沉沉夜幕。
天,快要亮了。
但這黎明前的黑暗,卻顯得如此漫長而寒冷。
蘇淼淼收回目光,疲憊地靠在艙壁上,閉上雙眼。身體在飛行器的輕微震動中放松下來,但緊握的拳頭,指甲卻深深陷入掌心。
自由?
不。
戰斗,才剛剛開始。
而她腳下的路,每一步,都注定踏在名為復仇和生存的荊棘之上。
這荊棘王座,冰冷而孤獨。
而她,別無選擇,只能坐上去。